齐膝的水依旧哗哗作响,有漫过大腿的趋势。非常豪华的定制大床淹在水下,床上有东西在蠕动。
言辞手指一转,明光符飞过去,光芒一映,硕大的一团,紧紧裹着一个□□男人,越裹越紧。
胞宫。这个硕大的孕育生命的女□□官,正在绞杀一个人。
言辞伸手抓出自己的皮鞭,一鞭子豁开,一股血水涌出,一个女人痛苦的尖叫震得言辞大脑一跳。胞宫里滚出一个男人,团着,身上皮肤融化大半,露出鲜红肌肉。
言辞大声道:“曲先生,您还活着么?”
那男人不能动,眼珠子转来转去,双手指甲全都翘起,嘴里呜呜呜地哀嚎着求饶。言辞慢慢接近他:“曲先生别怕,我来救你——”瞬息间言辞被裹住倒进水里。
胞宫咯吱咯吱,绞杀言辞。
那男人看着言辞在胞宫里挣扎,非常安静。
林应和路岑背靠背,路岑手里握着郭尔喀弯刀,没命地砍。无穷无尽的脐带,似乎改变策略,不再要勒死他们,而是要把他们从窗口摔出去。
“言辞说了,无论如何不能离开房子。”
路岑一直在琢磨跳窗,三楼摔不死人起码离开这里。林应断然:“听言辞的,不要离开。”
路岑一边砍断藤蔓一样的脐带,一边叫:“为什么?”
林应才得割玉刀,基本不会用,只能用蛮力削砍:“废话!被拽出子宫,那不就成死胎了!”
从来处来,归来处去。
“这样才顺应自然。”戴面具的男人看着半透明的器官里裹着的人形,有点稀奇,“真是又奇怪又恶心的繁殖方式。”
他倒是不担心白泽被融化掉。白泽本来也不是从这里来的……床上那堆烂肉很聪明地装死,面具男懒得理他。女人幽幽的哭声从走廊荡进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男人和女人之间的恩怨,面具男不感兴趣。他一打指响,胞宫升到空中,胞宫中的白泽停止挣扎,仿佛死亡。
面具男反应过来,刚想转身,背后被什么东西顶着:“别动。”
面具男举手投降:“上当了。”
言辞微笑:“做替身这种雕虫小技。”
胞宫里的“言辞”突然缩小,化掉,胞宫仿佛一只瘪瘪的袋子,颓然摔进水里。
“我就说,白泽哪有那么好抓。”面具男无奈,“一帮贪得无厌的,不信。”
言辞愤怒:“这产鬼是你搞的?”
面具男笑了:“产鬼怎么可能是我搞的?你得问床上那堆……先生。”
言辞更怒:“新丧的产鬼,怎么可能有这么大力量?”
面具男背上的刀抵得更狠,面具男有点害怕:“冤有头债有主,我只是……帮个小忙。你还真是个好人,床上这个货色你也救。”
言辞几乎大骂:“你难道不知道?厉鬼只有被打散,永不入轮回!这个女人和她的孩子全完了!”
“这辈子的仇不报,下辈子也没意思。”
言辞手里的刀往里扎:“林应呢?林应和他的兄弟们呢?”
面具男从容转身,正对着言辞,笑意盈盈:“小家伙,你能伤我么?”
言辞一愣。
面具男还笑:“不要装腔作势了。年轻人,你不能伤我。”
言辞去揭他的面具,被他一把攥住手。他用手指抚摸言辞手里的刀,没开刃。
“你和你的养父一样,不能伤‘人’,对不对?”
面具男逼视言辞:“你的养父是个烂好心的笨蛋,不能杀任启,竟然拽他下地狱,跟他同归于尽。然后呢?羽化大阵成功了。你们一家,真搞笑。”
言辞往后退一步。
面具男向前一步,缓缓抽出西洋剑比言辞:“你连反抗都不行。对不对?”
林应体力快到极限,路岑已经没劲儿了。滑腻柔软的脐带,供给生命的脐带,无穷无尽。
林应脸上剧痛,他完全顾不上去想到底多严重。血透了衣服,林应眼前发花,他急疯了,他着急言辞。
“妈的来个帮忙的!”林应咆哮,“草他大爷的!”
林应骂完胸前一痛,被谁揍一拳头。他半跪在羊水里,将军印略略露出红光,他听见金戈相撞,千军万马的声音。
面具男手里的西洋剑耍个漂亮的剑花,言辞左躲右闪,脸上身上出现血道。他只能躲,连反抗也不行,在越来越深的羊水里踉踉跄跄,是一只可怜的,被戏耍的小猎物。很快被逼到窗台边上,几乎要翻下去。面具男人的剑在他脸上轻柔划动:“不能伤人,哈?”
“他不能,我能。”
林应站在门口,手里的割玉刀扬光燎焰,猎猎燃烧。他半边脸的血,狰狞至极。他看向这里,看到一身伤的言辞,又转脸看面具男。
面具男的笑意从没有五官的白板下溢出:“你居然还有力气过来……”
林应依旧站在门口,身旁两侧的墙壁突然爆裂,无可匹敌的力量撞碎门框砖墙,走廊一面的墙壁几乎瞬间全塌——翅膀。
言辞都傻了,如此强悍巨大的翅膀,太大了,每一片羽毛都是锋利的刃,切开空气,割断视觉。黑沉沉的双翼,地狱的颜色,地狱的力量,翕张着叫嚣毁灭。
林应的翅膀撞碎墙壁,机械的脚步声踏着铁靴走进来。六个□□将军,六个弓箭女子,枪头箭簇,对准面具男。
六甲六丁……
面具男真正吃惊。林应胸前的将军印红光隐隐,他松手放开言辞,自言自语:“大将军承认你了,你倒是走运……”
“除掉他。”林应说。
六甲六丁,一旦命令下达,追杀至黄泉。
面具男的西洋剑一挥,割出一道生门,闪身钻入,瞬间消弭。女人还在哭,尖叫,林应瞪着眼看言辞,摇摇晃晃走过来。他想摸摸他。
“疼吧。”林应说。
言辞还没回答,林应一头栽倒。
林应早就是强弩之末,身上到处是伤口,四周的羊水漾着淡淡的粉。言辞扑上去扶着林应,怕他呛着。林应胸前的将军印红光渐渐隐去。六甲六丁一起转向林应,半跪行礼,然后消失。言辞用手指抚摸将军印,将军印上有林应的血。两千多年了,将军印第一次承认佩戴者。
言辞眼泪簌簌往下砸。
谢谢大将军。
谢谢您的守护。
走廊给林应砸得一塌糊涂,水声汩汩作响,越来越深。言辞跪在水中扶着林应,他架不动林应,决定把林应背起来。路岑在另一个屋,不知生死。
言辞第一次觉得孤立无援。
如果只是他一个人,他没有恐惧。现在有林应,他害怕了。
林应不能有事。绝对不能。
走廊及尽头,一个女人,摇摇晃晃,走过来。
没有血色,没有肉色。身体松松垮垮,空的。孩子离开她的子宫,但没有活下来。她一只手拎着一具婴尸,小小的婴尸脸上贴着语忘敬遗的黄缯。
言辞眼泪更急。
他摇摇晃晃把林应背起,放在书桌上,靠着一面还算完整的墙。床上的一团肉喉咙里咕咕地响,言辞没有去看他。
女人拎着自己的孩子,走进房间,递给曲先生。
曲先生浑浊的缠满血丝的眼珠子转,转,转着看言辞。
女人身上缭绕着浓重的黑色瘴气。厉鬼无法超度,也净化不了,只能打散。她只会越来越恨,越来越恨,离开这里,先是曲家,再是其他人。
没有人无辜。
所有人都无辜。
言辞看到女鬼把自己的孩子轻轻放在床上,一下子沉入羊水。他轻声道:“你……听不懂了。我追来,其实是想告诉你,你别杀人,你的孩子还有救,还能投胎……三界五道,过六桥,投人胎,有多难……”
女鬼伸手,一爪子抓进曲先生的脸,抓出两只眼珠子。曲先生喊不出来,两个眼眶,有眼无珠。
言辞闭上眼,缓缓念着,双手向上托,一团温柔的白光氤氲结印,越来越温暖。羊水中的床上泡着的两具婴尸突然飞起,钻入言辞双手上的白光中,脸上的黄缯飞去,其中一个幼小的婴儿,轻轻一蹬腿。
仿佛还在妈妈肚子里,跟妈妈嬉闹。
女鬼转身,死去的目光挖着言辞。
言辞继续念着,另一个婴儿的小拳头动一动。女鬼厉叫着上来夺,言辞转身把白光一抛,扔出窗外。婴儿肺部打开第一口气宣告生命的哭声震动天地,两个孩子,飞出建筑,出生了!
女鬼冲出窗外,整栋建筑瞬间崩塌,沉入深渊。
曲家的保镖们正在检查监控视频,眼看着路组长出去迎接老板,转脸老板和路组长还有一个年轻人就从客厅半空摔下来。
等林应再醒来,不在医院,在家里。皮肉伤全都消失。
言辞很能干,把林应收拾得妥妥帖帖。林应看他忙忙碌碌的小样,笑一声:“疼不疼?”
言辞一头钻进林应怀里,撞得林应一咳嗽。林应搂着他:“哎呦。”
“我好像看见自己有一对钢铁的翅膀。你别笑。”林应抚摸言辞的脸,“那个时候……我看见你身上有伤。我就跟疯了一样……”
两对翅膀守护。一对翅膀屠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