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梦直到天光大亮。
许笑飞躺在床上,抬手遮了遮眼睛,挡住从小窗里投进来的有些刺目的阳光。
在那梦境的最后,他和那个少年,明明该有一个美满的结局才对……可他心里,为何却怅然若失?
假若他们真的获得了圆满,自己又怎么会在这里,冷清清地一个人睡在客栈里?
他不敢想下去,他们后来又经历了什么。
他也无法再想,每次尝试回想,颅脑都会剧烈作痛。
他已忆起一些片段,将这些片段连缀起来,他依稀感到真相已闪现在了他的眼前。可这丝灵光如此的捉摸不定,总是悄悄从他指缝间溜走。
许笑飞忽而又想起了沈惊澜和临砚。
也许在心底深处,他已经察觉了自己是谁,只不过自己还没有意识到……正是这个心底的声音,告诉他,要与这两个人再走近一些。
不知此刻,那两人身在何处,在想什么呢?
第50章 市井
就是这里?
临砚扶着教主,转过影壁,走进了这座并不起眼的小院落,屋舍已经很陈旧了,墙脚都生出青苔,院子中央有一棵枝叶繁茂的银杏树。
一个脑后挽着发髻、打扮素净的妇人正在扫地,动作很利索。余光瞥见他们走入,她放下扫帚,迎上前来,福了一福:“两位就是大爷、二爷吧?两位的朋友说你们今天要来,我已经把屋里都打扫清爽了。”又自我介绍道,“你们叫我余嫂就好,我每天来这儿清扫和做饭。”沈惊澜点点头:“你忙你的,我们自己去转转。”
环绕院落一圈的有间主屋,还有左右两侧厢房,他们先走进了左厢房。
“那些杂事由我做就够了,何必叫一个外人来?”临砚道。
沈惊澜摇摇头:“小砚,我只是要你在这儿陪我休养,可不是让你伺候我来的。”
临砚心头无奈,又问:“那她口中所说的大爷、二爷又是什么?”
“我派人买下这座宅子、雇佣帮工时,对外散布的消息是将要来住的是兄弟两人,我就是你的大哥。”沈惊澜微微一笑,斜睨着他,“难道你想听她叫老爷、夫人?”
临砚被他瞧得扭过头去,哑口无言。
沈惊澜已转移话题道:“你看看房间里还缺什么,待会儿出去添置。”
“嗯,我在看。”不用他说,临砚也早已在留心了。
他答应教主,这一个月里推开一切事务,教主去哪里,他就陪着去哪里,却没想到教主提出的愿望,却只是在市井里住下,平平淡淡地过上一个月。
教主幼年就上山修道,从此不沾俗尘,也许他想体验体验,凡人是怎么过日子的吧。
这座宅子也是教主定的,看起来原先还住着人家,被教主着人另行安置了。这些事教主都不曾让他插手,都是他自己亲自安排的。
屋里的家具都有了年代,光泽晦暗,看起来不太结实。被褥倒是全换成了崭新的,窗纸似也重新贴过,地面也打扫得很干净。
沈惊澜却望着一面墙壁道:“那面墙太空了,要挂一幅花鸟画。”
他们将余下的屋子也逐一看过去,沈惊澜仍有许多意见。
在某张架子床畔要加一只小铜炉,在那桃木柜顶放一罐糖瓜,走到屋外,又说院子里空旷了些,要在那银杏树下放一口大缸,缸里养几条金红的锦鲤。
居然还说,眼下是冬日,别人家屋檐下都挂着成串的腌鱼腊肉,我们没有,也要添上。
原先这里的住户大概还是腌渍了一些的,在搬迁时一并带走了。
“小砚,你笑什么?”沈惊澜忽瞧着他道。
临砚笑道:“教主兴致真好。”
他的确把屋里的陈设仔仔细细瞧了一遍,起居所需的器物都还算妥帖,倒没想到,教主关注的尽是这些东西。
好似真的要在这儿久住,而且是完全同凡人一样地久住。
余嫂已经进厨房忙活去了,临砚道:“腌肉的事我去跟她说。”他走进去,看了一眼灶台上盛油盐酱醋的瓶瓶罐罐,明显都刚换了新的,暗自点了点头。
他给了余嫂银钱,交代她买些腌肉咸鱼之类的回来。
余嫂收下银子,又小声问:“二爷,我看大爷他好像身体不好,可有什么忌口?”
“不必了。”临砚心想她倒是有心,道,“你做得清淡一点就是。”
“好嘞!”余嫂应一声,表示明白。
余嫂忙起了晚饭,他们就出门,去附近的市集采买。
临砚扶着教主,在喧喧嚷嚷的市场上左逛右逛,最后真的买了两幅裱好的字画、一只装糖的陶罐子还有一斤糖瓜。
他们收敛了气息,完全装作凡人,就连乾坤袋都用障眼法化作凡人用的褡裢袋,当着市集上众多人的面,不便把东西都塞进乾坤袋里,临砚就统统拎在手上,反正也不算沉。
至于鱼缸,他们也看中个一人抱不拢的青釉大缸,沉似乎还挺沉。临砚虽然可以一只手提着走,但未免有点引人注目,他们就和店家讲好,付了定金,让店家稍后派人送过去。
回到家时饭也好了,吃了饭,他们就把添置的物事都摆在该摆的地方。
把装满了糖瓜的陶罐放在柜顶后,沈惊澜在这间房的床沿坐了下来。
他已有些精力不济,简单梳洗后,便要上床歇息。
“以后我就在这儿睡。你想住哪一间?”
他望向临砚,双眸幽深。
“那我就睡在隔壁,教主有什么事,叫我一声就是。”临砚道。
沈惊澜动了动唇,似要说什么,欲言又止。
到了夜里,临砚听着从隔壁传来的断断续续的咳嗽声,过了许久终于停止,想来是睡着了。
第二天清早,临砚从市集回来。
他听说这儿有一家早点铺的米糕做得特别好,一出锅就被抢光,每天要早早去买才行。按他对教主的了解,教主应该会爱吃。
走进院子,他一眼就瞧见了教主。教主今日居然也起得很早,他一边同余嫂说着话,一边双手扶着草绳,替她把井里灌满水的木桶提上来。余嫂慌忙去接他手里的草绳,似也不好意思让他这“病人”帮忙。
“大……大哥,放着我来吧。”临砚吓了一跳,赶忙走上前去。
他险些儿将“教主”两字说出口。
沈惊澜闻声转眼,朝他一笑,他的双手一个轮换,水声一响,那沉甸甸的水桶已被提出了井沿。
到了吃早饭的时候,沈惊澜就着余嫂沏的热茶,吃着米糕,又尝了几口小菜,忽然道:“我和她聊了聊,原来我还和她的祖父打过架。”他愉快地笑了笑,又啃了一口米糕,“不过他打不过我,后来哭着鼻子跑回家找他爹妈了。”
只有他们两人吃饭,余嫂已经退下了。
什么?临砚不由道:“照教主这么说,这里就是……”
沈惊澜道:“对,这儿就是我家祖宅,是我小时候住过的地方。”
他朝这厅堂四周环视一眼:“很多地方都变了,不过还能依稀看见当年的影子。”声音里带着点感慨。
临砚也不禁随着他的声音,又重新打量起这座宅子。想来就是沈家为了避祸,分出的一条支脉所居住的老宅,至于本家,被唐轩竹的师父一夜灭门,烜赫一时的沈家庄早已成了废墟。
这一点他原本就有所察觉,这么说来,许多事都解释得通了。
临砚想了想又问:“树下鱼缸里的锦鲤,该不会也是教主童年时养过的吧?”
沈惊澜笑着纠正他:“别叫教主,叫大哥。”
“……大哥。”临砚只好改口。
“嗯,”沈惊澜点点头,发亮的眸子里带着兴致盎然之色,“我小时候,家里就有这么一口大缸,里面养着五条红鲤鱼。”他微笑道,“我那时皮得要命,和别人打赌,他说这锦鲤颜色鲜亮,怎么看都不像能吃的,而我说怎么不能吃,吃给你看,吃死了算我活该,于是,我就偷偷捞起一条,央对门的小姑娘替我剖腹去鳞,我自己生火烤熟。吃了之后果真没事,我赌赢了一包鱼皮花生。”
临砚忍不住笑着叹气:“教……大哥那时真是顽皮得要命。不知那条锦鲤滋味如何,教主还想不想再把今天缸里的几条捞起来,尝一尝旧时滋味?”
“算了,不好吃,一点都不好吃。”沈惊澜道,“就让它们好好待在鱼缸里吧。”
“那罐糖瓜,也是你惦记心上的童年吃食么?”
沈惊澜道:“有点粘牙,其实我没有那么爱吃,这里面有典故在。那时我皮得像只猴子,谁也闹不过我,这条街上的孩子都以我为老大,”他轻叹,“不过也没什么用,回到家后还是要挨打。我爹打我,打得狠了我娘舍不得我,就会从柜顶的罐子里抓出几颗糖瓜,悄悄塞到我手心里。”
“不过,我爹每次打我虽然都师出有名,很多时候我却是不服气的,”沈惊澜道,“我那时就想,假若我以后有了儿女,我绝不会打他,只和他好好地讲道理。”
“能做你的后代,那一定幸福得很。”临砚道。
他说着这句话,心里浮现许笑飞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