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颉心头的云雾始终还未消散,呆呆的瞧着迦尘。
那夜里,乐颉躺在床上,久久睡不着觉。
那是他第一次同别人谈起“人的一生”,他困惑,甚至害怕。
轮回路,六界伤,世代轮回,皆皆按照相似的道路。
他不想要这一眼便可看到头的人生,他想知道活着究竟是为了何因,又会结出何果。
斗转星移,日月更替。
十岁少年的困惑直至十五岁解开,但解开后,他却不知道,是喜还是忧。
那时的迦尘已是二十五的年纪,又一次踏入他既定的命路——下山云游,了悟红尘。
那日乐颉送他下山,也是隆冬,群山银装素裹,皑皑白雪。
乐颉跟着他一步一步走下长长的石梯,乐颉满腹心事,一直低着头。
迦尘回头看了他好几眼,最后笑道:“阿乐,你到底是因为有心事呢,还是因为舍不得师兄我走?”。
乐颉却没再同往日般,与他插科打诨,嬉笑怒骂,而是一副严肃,极其认真的问:“师兄,你会动情吗?”。
迦尘疑惑地看着他。
他眼神闪躲,讷讷言语:“师傅那日讲经,提到,提到……苻坚与慕容冲,你,你会动情吗?”。
迦尘忽然有些担忧,看着他,关切地问:“乐颉,你是不是,对你生灭师兄动了情?”。
聪明如他。乐颉抬眼,眼神闪动。
“你对我一直是一副泼皮小孩对大哥哥的味道,你定然是不会对我动情。而你对你生灭师兄,却是时时紧张,虽然也打打闹闹,却不同于常人,所以……”迦尘看着他,笃定道“你便是对你生灭师兄动了情!”。
旁边大树上的积雪忽然落下,砸到乐颉所在那处台阶上,四下一片阒静,他望着迦尘师兄越来越远的背影,只觉得身体被砭骨的寒冷弄住,让身体止不住的战栗。
“阿乐,你还记得我同你谈过的‘人生’吗?你和你生灭师兄终究有不同的路,你该娶妻生子,他会守佛尊礼。你知道吧,佛门讲究果报一说,也讲究涅槃之法,‘ 恩爱和合者,必归于别离 ’,你若是同他在一处,他必然要脱离佛家,果报里,他莫能躲过三灾九难十劫。”
“凤凰凤凰止阿房。”
苻坚若不是对慕容冲种了情果,会不会世代称王?
因果报,三灾九难十劫。
恩爱和合者,必归于别离 。
史卷记载:苻坚知慕容冲小名凤皇,便在阿房处处都种了梧桐翠竹。因为传说中的凤皇看到梧桐,常落下来休憩,食竹填腹。 更有说,凤凰栖梧,焚之涅槃。
他割爱让他离去,却在阿房宫种满梧桐和竹子,不过是为了可歌谣——凤凰凤凰止阿房。
乐颉放下手中的书卷,立在窗口,望着远处洁白的山脉,他忽然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生灭。
“我四处寻你不到,缘是躲在这里。”
乐颉低头,瞧到藏金阁下立着的生灭正在冲他招手,他耳朵蓦然一红,脸颊烧灼。
不一会生灭便出现在他身后,一把从后面抱住他,然后一个侧身,便把他当倒在了地上,身体重重的压在了他的身上,嬉皮笑脸的看着他。
乐颉只觉得通体滚烫,极力控制身下发生反应,却还是在生灭鼻息一股股喷到他脸上时发生了。
乐颉立马一侧身子,蜷曲那个部位,恶狠狠地瞪了生灭一眼,声音压低,满是激愤:“放开!”。
生灭一愣,瞧着他满脸通红竟手足无措。
反应过来伸手去摸乐颉额头,却被乐颉躲开。
那句刚到嘴边的“乐颉,你没事吧?”,却因为舌头如同被灼了一下,变得含糊,成了“你是吧?”。
作者有话要说:
好像袈,裟会被屏蔽(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所以迦尘师兄去受疤劫时,那句描写,是黄色的袈,,裟。
还有苻坚和慕容冲查了资料,不过有改动(算是YY吧,我也不知道慕容冲对苻坚动没动情。。。)
第95章 问世间情为何物
皓月清朗,白雪印上清辉变得更加冷冽。
山里寂静无声,阒静若止。真真是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乐颉躺在床上,目光却忍不住的看向对面床上的生灭。
月光把屋内照得微明,可以看到他凸起的喉结和嘴唇鼻梁的线条。欲念跃跃欲试的在体内蹿动,心里如爬过千万只蚂蚁,奇痒难忍,又如把整颗心置在热油里,通体滚烫。
乐颉想他已睡着,便轻手轻脚撩开被子,踮着脚尖走了出去。
他坐在寮房外走廊的廊栏上,呆滞的看着远山的雪山,欲念渐渐平息下来。
后背忽然盖上一丝暖意,乐颉回过头瞧着生灭站在自己身后。
他心里咯噔一下,好不容易平息下来,却又被他一出现给撩燃了火种。
生灭看着他蓦然绯红的脸颊,担心的伸手去摸他的额头,却被乐颉恶狠狠地瞪了一眼。
乐颉扯下身上白色的披风,摔到了地上,冷着眼看了生灭一眼便走开了。
生灭茫然地怔在原地,久久才捡起地上的披风走了进去。
他在乐颉床边站了一会儿,然后蹲下身子,满脸疑惑又略带委屈的看着乐颉:“乐颉,是师兄做错了什么吗?”。
乐颉侧过头看着他的眼睛:“明天让师傅给我们换房间吧,或者我住到迦尘师兄的屋子也可以。”。
“到底怎么了?!”生灭被他激怒了,站起身来,歇斯底里。
“我喜欢你!”乐颉咬咬唇,终究说了出来,却因为怕自己没底气,被子下的手用力的拧着大腿。
那一句“我喜欢你”,竟让平时泰山蹦于前而色不改的生灭实打实的惊了一下,脸色苍白。
浮于水面的枯叶,在风里打转而起,却终究逃不过腐烂进水里命运。
乐颉深深地叹了口气,那一夜,他究竟未眠。
木鱼声声,梵经荡出大堂。
乐颉闭着眼念着早已烂熟于心的经文,肩膀忽然被谁拍了拍。
他抬头看到师傅。
师傅领着他出了大堂的门,一出门他便看到了二叔叔的背影。
二叔叔看着他,愀然的脸上生硬的扯出一丝笑容。
“乐颉,你都长这么高了。”二叔叔有来过,打量了一番面前的乐颉,然后又道,“收拾一下同我下山吧。”。
“下山?!”
当时大堂内刚好念完经,坐在离门口不远的生灭便清楚的听到了乐颉的声音。
他忽然站起身走了出来。
“乐颉?”他唤他一声,声音里却多了一丝尴尬。
恰恰是那丝生硬的尴尬,让乐颉有些无措和不舍的心定了下来。
清晨的时候,乐颉出门后忘记忘了戴僧帽,便转身回去拿,正好和生灭照了个正面。
他倏地闪开,让两人之间拉开远远的距离,也让乐颉怔了怔,然后笑着心平气和地看他。
乐颉没去看站在门口的生灭,低着头向东寮房走出。
告别了师傅过后他便和二叔叔一起朝寺门口走去,他没再回过头,也没问二叔叔,他要上来吗。
乐颉并不知道,那日他离山,生灭一直在山峰上看着他离开,直到他消失在了雪山深处。
生灭还一直站在山峰头。
他说喜欢他的时候,他震惊过后心里其实是欣喜的。
那个早晨之所以拉开距离,也是因为他见乐颉之前一直躲着自己,他怕自己离他近了会惹他不高兴。
却没想过,这样做竟让他心死。
天上开始落雪,鹅毛大雪,密密麻麻充满了整个山谷。
生灭手捏佛珠,黄色的肩头开始积起了雪。
他朝着乐颉离开的方向,深深地作了个揖,他想,这便是两个人之间最好的结果吧。
乐颉同二叔叔坐在马车里,他掀开帘子去看外面的街道时二叔叔忽然说了句你外祖父过世了。
下葬那日是个阴天,但地上还是有厚厚的积雪。
四个家丁抬着红漆棺椁走在最前面,乐颉的两个舅舅一左一右的跟在棺椁后面,然后是他的父亲母亲和两个舅母。
乐颉跟着一群表兄弟姊妹走在人群中间,他其实对外祖父的印象很模糊,隐约记得小时候他抱过自己。
乐颉没有多伤心,也哭不出来,心里只是一层淡淡的对死亡的感触。
他瞧着哭哭啼啼的一群人,真真假假,不过是作给活着的人看。
那天的天空阴霾密布,灰色和白色的世界弥盖着一股凉薄的味道。
下葬过后,回到外公家,他同父亲讲要回家,父亲便应允了。
走到一半时父亲忽然叫住他,他回头,父亲便问他:“在寺庙里可有学习学问?是否想要考取功名?”。
乐颉点了点头,便离开了。
他却没有回家,路过一家戏园子便径直进去,将白绫从手臂上摘下来放进怀里。
那日演的一出戏,戏名叫《青蛇》。
一个没有七情六欲的小青蛇随着白蛇下凡体验人世,却从不知情为何物到了有了人的眼泪。
戏词说得好:我到人世来,被世人所误,都说人间有情,但是情为何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