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昼嘴角几不可见的弯出一个弧度,“这才刚刚开始,昨天晚上睡的还好吗?没睡好也没关系,反正从现在到京城之前,你不会再有机会完整的睡上一整夜了。”
“诶?”
程昼的话是正确的。不得不说,一百多人的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处之而后快的人物在被暗杀这一方面经验丰富,简直能闻风而动,闻闻空气中的味道就知道有没有刺客杀手过来,高手一般称之为生死线上的敏锐直觉。
夏达不乐意用这么高大的词来形容自家少爷,他更愿意相信少爷背着他跟临安街背着布条走街窜巷装瞎子的各类半仙学了几手,现在背着手装仙风道骨的高人掐指一算,可惜没学着精髓,只能看出他戳路边一站,完全看不出先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的高人风范。夏达觉得自己为这画虎类犬学都学不像的少爷操碎了心,简直忠心可鉴,随时随地都能唱一出风波亭 。
又一次好端端在路上,马车都没走几步,一群杀手喊着号子就冲出来了,简直把夏达都气笑了,杀手喊号子算怎么回事?暴露自己的位置?没见过这么蠢还当杀手的。一边腹诽着,一边干净利落的抽刀跟杀手缠斗起来。虽然跟师迩比,那就是个挨打的沙包,但是在正常人类的范畴里,夏达还是足以碾压绝大部分人类的。
如同之前的每一次一样,刺客杀手一窝窝的来,主力夏达一个人全包,师迩安静的坐着喝茶,偶尔有漏网之鱼,被程昼补刀砍死。
“这一回的杀手不一般啊,挺厉害的,怪不得敢喊号子。”夏达攥着自己被划破的衣服,欲哭无泪。他现在荷包里就几枚铜钱了,衣服是万万买不起了,而程昼那个没良心的天煞少爷也把自己比脸还干净的兜兜给他看。
程昼也是个资深穷光蛋,看着夏达一副不给钱就撒泼的气势也颇为头疼,万万不得已开始给夏达画大饼,夏达表示并不相信。
也实在是一个铜板也没有了,接下来的食宿水费可是没办法付,无论如何都要逼着少爷去弄银子了。
旁观全程的师迩淡淡的喝了口茶,“往前50步,左转13步,挖地一尺七寸。”
夏达不明所以,手指着自己的鼻尖,“我?”
师迩懒得理他。看向程昼,程昼抬了抬下巴催他快去。
夏达没办法,数着步子到一处长势繁茂的野花丛下,回头看了一眼,见两位主子都没什么表示,无可奈何的用自己的佩刀刀鞘挖掘起来,嘴里念念有词,“花儿啊花儿,不是我不怜惜你,只是你这辈子运气不好,下辈子投胎到皇家御花园,会有大把大把的人赞美你为你写诗的。”
嘭嘭。
刀鞘碰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发出声响,不用多说,夏达加快了速度,挖出来一个带锁的箱子,抱到马车前面,清干净泥土,木架子都腐蚀的不成样子了,直接一扯掰就开了。
“哇!”这是受到惊喜惊吓的夏达。
“唔。”这是听到动静出来看的程昼。
腐朽的箱子里盛满了黄金,除了被泥土沾到有些污脏外,可爱的倾国倾城。
夏达两眼放光崇拜的看着安静喝茶的师迩,狗腿的凑上去,“这明前龙井用谷帘泉水来泡才好喝,谷帘泉水清、冷、香、柔、甘、净、不噎人,取水煮茶,其蒸汽如浮云蔽雪。路上不便,回头我给您好好泡一壶。不瞒您说,我点茶的功夫那是一流的,可是连皇上都称赞过的。”
“您坐这么长时间了,腿麻吗?腰酸吗?肩膀痛不痛?我推拿也是一把好手,您要不要试试?”
一盏茶不到,“您喜欢玩儿点什么啊?蛐蛐,斗鸡,鹦鹉,牌九,蹴鞠,马球,京城里头没什么玩儿的是我夏达不精通的。到京城我陪着您一一玩过去您觉得怎么样?”
聒噪的不行,师迩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淡淡的说,“往西五十四里,山崖过半处有个山洞,里面的黄金宝石是这箱子里的十倍。”
“真的呀?”夏达受宠若惊,笑的见牙不见眼。
“不过,你们不是要赶路尽早回京城么?有日子绕路吗?”师迩眉眼弯弯,多了些邪气,像小孩子恶作剧的狡黠,整个人生动起来,往日因为诅咒的被迫沉寂终于压不住天性的活泼了。听上去倒像是很是认真的再替他们烦恼。
“少爷?”夏达充满期待的转过头看着自家少爷。
程昼不咸不淡的看了他一眼。
夏达眼里的期待一点点消失了,半晌,抖抖肩膀,垂下头老老实实的赶马车去了。
因着不差钱的缘故,程昼也不是那为钱所困的简朴性子,夏达更手松的是个无底洞,故此一路走来颇多奢靡,脍不厌精食不厌细,光是为师迩买的衣服都堆满了半个马车,眼看越买越多有把人埋起来的趋势才不得以收敛一二,遇到极喜欢的才留下来,没地方放的稍稍逊色的衣服都被施舍给路边的乞丐了,倒是得了几句真心不真心的祝福。
师迩初入人世间,大面上的事情有所了解,细节处就不太懂得分辨了,所以那些衣服里大多为女装师迩也是完全不知情的。只觉得衣衫清贵繁艳倒也不讨厌,每每在夏达期待的目光里也就穿了,夏达自是赞叹不已不提,程昼有时也会看着师迩愣怔一下表情温柔,“大概这就是凡人眼中的美丽吧。”师迩这么想着。
几日下来,程昼与师迩关系再不是表面上的和平了,毕竟养条狗都有感情,加上同命契的缘故,两个人都能感知到对方一半的身体,仿佛是一个人的两个半身,在特定的时刻,恍惚融为一体,也渐渐进入了一个真正的和平期。
睡着的师迩才有点真正的小孩子的样子,安然恬阔,不再有被沉重的背负逼迫着急剧抽长的坚韧。每一分每一秒,程昼都能从同命契上感知到师迩灵魂上的灼痛,经过这么多次的试探,程昼也渐渐摸清了同命契的规矩,彼此感觉在一定程度上共享,身体上却不会同时出现伤痕。
难得的,程昼对阎罗君的过去产生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兴趣。
你的过去是怎样的?
遇到过什么人?
经历过什么呢?
就算是妖魔鬼怪,也是会跟人类一样,从懵懂无知到慢慢长大的吧,是不是跟人类小孩一样会哭会笑,从白玉藕似的玉团子逐渐抽条成骨架纤细的少年,陪着你哭着笑着长大着的又是谁呢?
阎罗殿往前两百年叫圣君社,那个血咒圣君也是你吗,两百岁在妖怪的寿命里算是多久呢?
一个个疑问接连不断的涌上来,恍然察觉竟然对阎罗君起来这般刨根问底的念头,惊的程昼一个趔趄差点掉下马去,坐正之后,手缓慢而茫然的抚摸上了心脏,修长的手掌下,砰砰砰,心脏坚定有力的跳动着,如同亘古不变的风,永不停歇。
抬头望向前方,京城的轮廓勉强可辨。
第7章 两方
夏达当大爷当的很爽,大气的抛出一锭银子,跟守城的圆脸小军士说,“不用找了,钦国侯爷车架已到!”
众军士急忙让道,恭维的弯腰点头。“侯爷请!”
程昼掀开车帘稍微露了一脸,点点头,又坐会车里去了,马车里睡着的师迩被他的动作带的迷迷糊糊睁开眼,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又轻又长慵懒粘稠的疑问调子来,“嗯?”
程昼看着师迩努力的半睁着眼,身体却依旧维持着最舒服的睡姿,这毫无防备的姿态,从一开始,哪怕是在他最想杀掉师迩的时候,师迩就袒露出了这样的姿态,无论何时何地都能够在他身边睡的安然恬美。
是打从心眼里信任他,还是从来就没把他放在眼里,任何不轨的举动都会师迩瞬间反杀?
或许师迩根本没有想过那么多,只是困了就睡吧?
程昼沉默的时间有点长,师迩忍住了好好睡觉的意愿,抬起手揉了揉眼睛,坐起来,身上盖的长兔毛斗篷趁机滑落到腿上,露出只穿着纯白中衣的上半身。中衣是最好的杭绸,质地轻软,贴身而下,将少年纤细的身型勾勒的纤毫毕现,显出一种别样的自然风流来。
程昼一晃眼正对上师迩凌乱着敞开的衣领,精巧的锁骨与整个人身形相配,平滑纤长而线条利落,一身皮肤欺霜赛雪还泛着如玉般莹润的光泽。
程昼突然转过头去,语气有些急促,像是在躲避什么,“我要立刻进宫一趟,去见五皇子,”心里也倏然间不愿意再称呼师迩为阎罗君了,含糊着说,“让夏达带着你吧。”
说着就长腿一跨,直接跳下了马车。
把夏达惊的直拉缰绳,亏的是匹好马没当场尥蹶子把人甩下去,只是难耐的甩了甩尾巴嘶鸣了几声而已。
“少爷?”夏达摸不着头脑,少爷这脾气一天比一天大了。不过一想少爷不在也可以放开了玩儿,又高兴起来,兴冲冲的拉开帘子对重新躺下去的师迩说,“小主子,我们到京城了啊,有什么想玩儿的敞开了玩儿吧,这可是少爷的地界,把天捅破少爷都扛得住!”
师迩打了个哈欠,分了一丝眼神给他,“你敞开了玩儿,程昼去补破的天?”
夏达闻言尴尬的哈哈一笑,“少爷和我一条命,”想了想现在少爷是和师迩一条命,更尴尬了,“厄,我不是那意思,我是说跟少爷不分彼此。。”怎么说都觉得很奇怪,最后只得垂下头来,可怜兮兮的看着师迩,“呐,小主子,不要捉弄我了,您想去哪里看看玩玩就只管说吧,今天是回不来侯府了,不如好好轻松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