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本来不是这样的,他在面罩后面困惑地想,他知道她一直不怕受伤流‖血,也知道她因为某些不清楚的原因似乎有些不喜欢自己,但顶多是待人冷淡,他从来没有从她身上感受到过真正的杀气和恨意。然而如今面前的这个维罗妮卡似乎是真的把他当做敌人,置之死地而后快的那种,强烈的憎恨不受控制地从她身上散发出来,变成攻击性显露在外——是因为她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吗?可是,这也并不是真正你死我活的战场啊?
对面的维罗妮卡当然不知道茵格肚子里千回百转的问题,她现在正处在一种非常舒适的状态里,人类的理性和体内那个“她”各控制一半意识,既不至于完全失去控制造成不可挽回的破坏,又不必束手束脚发挥不出实力。因为“她”的存在,此刻除去战场以外的一切,像是观众席上的窃窃私语,赌局赔率的变化,罗兰德斯开始蹙起的眉头,都不会困扰她了。
“你到底叫什么名字?”她隔着地面上一条狰狞的裂缝朝红盔喊道,而等了半天,对方依旧沉默不语。
“好吧,”她薄薄的唇角一扬,弧度一点儿也不友好,“不必告诉我了!”
话音未落,她已经冲了出去。茵格立刻绷紧了神经,他知道不能跟这样横冲直撞的维罗妮卡硬碰硬,打算避开她大剑的攻击范围。他算好时机,等到维罗妮卡已经不可能调转方向时快速地闪避,他了解维罗妮卡的进攻方式,也知道沉重的大剑限制了她的灵活性,因此他很有把握躲开这一击。
但是,让他没想到的是,维罗妮卡也看破了他的打算,并且在他闪避的同时一拉缰绳,她的战马立起两条前腿一个急停,而她在高度增加的同时一手牢牢抓‖住缰绳,一手抡起剑侧过身朝茵格居高临下地砍了过去!
那一瞬间战马的嘶鸣声、观众席上的哗然声、主持人慌忙的鸣锣声和剑碰上盔甲的声音响成一片,罗兰德斯喊她名字的声音被淹没在其中微不可闻,维罗妮卡的直觉让她匆忙转了一下胳膊,让剑的侧面而不是刃部打在了那名外乡骑士背上,虽然还是把他直接摔下了马,但如果不是这样他现在已经两截了。
那一瞬间她分明听见自己心里刺耳的嘲笑声,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她”的——外乡人,你不是很厉害吗?不是甚至要强过茵格吗?也不过如此!
也不过就是另一个手下败将,你的死期到了——
她翻身下马,朝负伤摔在地上的对手走去,举起剑,遥远的记忆片段和眼前的景象重合,那时她惯用的武器还不是大剑,当时还是个少年人的茵格也是这么倒在她面前,在维罗妮卡黯淡而布满可怖幻影的视野里,他白金色的头发变成了一丛枯骨,或是漂浮无依的鬼火——
“维罗妮卡!”
少年单手撑着地,用充满惊恐的眼神望着她。
“维罗妮卡。”
眼前自始至终没有露出面容的陌生骑士同样地在地上撑起自己的上半身,反手用剑锋顶‖住她没被甲胄覆盖的腹部,嗓音里浸透着冷汗和血。
那些渐渐消退的感觉回到了她的身上,除了战场以外的事情,周围人的惊呼,法师的吟咒,纷至沓来的脚步声。她举着剑的手开始发抖,也感觉到了疲倦、酸痛和伤口火‖辣辣的疼。
“她”带着诡谲的微笑悄悄退回去了。维罗妮卡用尽最后的力气把大剑插在了旁边空无一物的土地上,想叫住她的对手却发不出声音,眼睁睁看着他艰难地爬上马,披着满身是血的盔甲匆忙撤出了战场。维罗妮卡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人们带着武器小心地来到了她身边,法师的吟咒也结束了,她被钉在从天而降的牢笼中动弹不得,远远地看见罗兰德斯临危不乱,有条不紊地安抚和指挥疏散观众。
她的听力很好,清楚地知道周围的人们都在说什么,那些带着深深恐惧的诋毁和指责荆棘一样勒紧了她的心头。
她闭上了眼睛。
比武的场地不在圣殿骑士团驻地,等到比武结束、一行人回到银泉镇时,维罗妮卡立刻去了茵格的家,不出所料地发现他不见了。她告诉罗兰德斯这件事,并说自己出去找他,但没说她怀疑当天比武上的“红盔”就是茵格,因为如果那样势必就要解释为什么他隐瞒身份并且佩戴别人的信物,她没有把握,暂时也就不说出去让其他人胡乱猜测。罗兰德斯虽然不表现出来什么,但维罗妮卡能感觉到他对她还是颇有微词,也为此建议她不要去;但是隔天就有人告诉他,维罗妮卡带着狗,在天亮以前自己出城去了。
※
难得有这么温暖的秋日。莱娅娜望着她待在河畔草坡上静静吃草的羊群,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穿过牧羊犬柔软的长毛,觉得自己几乎都要睡过去了。她知道现在河水水位已经下降,野外的牧草很快也将枯萎,她能带着羊群出来的日子不多了;但是这一天下午和煦的阳光和柔和到几乎感受不到的风竟然让她产生了一种夏日还长的错觉。她是河对岸农场主的大女儿,整个夏季的生活都这样一成不变——早上带着羊群和牧羊犬出来,把羊带到之前选好的地点,要靠近水源、远离猛兽、不能距离村庄太远,之后看管好它们不要走丢就可以了。她有六个妹妹,那些小姑娘都很想跟她一起来,可惜她们还太小了,如今也就只有15岁的阿丽莎能跟她一道出来说说话,现在她也被这过分温暖舒适的秋日午后所陶醉,枕在莱娅娜的腿上睡着了。
啊,真的好困。莱娅娜打了个哈欠,伸手去揉大狗的脑袋,但是狗却不像往常一样领情,不仅没露出舒服的表情,还噌的一下朝着某个方向站了起来。
莱娅娜打了个激灵。草坡上的羊群似乎也感受到了什么,有几头停下吃草,向着跟牧羊犬一样的方向扭过头去。莱娅娜也顺着它们的视线往那边望,只见一个骑马的人影从树林里走出来。不,准确地说不是人骑着马,而是有个人正被马驮着来到了这里——他看上去是个战士,还披着铠甲,只不过上面沾了很多的血;头盔已经不知道哪里去了,他低垂着头,浅色的头发一晃一晃的,像秋天挂在树梢上半掉不掉的枯叶。
莱娅娜安抚了一下牧羊犬,然后伸手推醒了阿丽莎。阿丽莎本来还迷迷糊糊的,看清楚来人受了那么重的伤也被吓了一跳,姐妹两人连忙起身来到那匹马跟前。到了近前才发现马上的骑手还有意识,这不由得让莱娅娜松了一口气,结果她刚要开口,对方就一个重心不稳从马背上滑了下来。
茵格确实还有意识,但仅剩的那点微弱的力量已经不足以让他有效地辨别方向并且控制马匹去他想去的地方了,后背上传来的阵阵剧痛和接连不断的失血让他思考都很困难。他稀里糊涂地被马驮着穿越了一片不知名的树林,命大地遇到了在河边看管羊群的莱娅娜姐妹。但当时他并不清楚自己遇到的是谁,从马上摔下来的时候他已经接近极限了,模模糊糊地辨认出两人中间有一个应该是牧师,便向她请求了帮助。他觉得应该是这样的,不过他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因为说完那句话以后,他就对后面的事情没有印象了。
莱娅娜确实没听清楚茵格说了一句什么,但明眼人都知道眼下这是什么情况,她跟阿丽莎立刻决定把他送回家里去,她们的母亲就是村子里唯一的医生,除了领主城堡里的人,其他人受伤生病都来找她。她怎么说也该有些办法的。
她们两个把茵格重新推回马背上,莱娅娜本想让阿丽莎带他回去,但那匹马怎么也不肯让阿丽莎骑到自己背上。莱娅娜只好嘱咐妹妹照管好羊群,自己踩着马镫骑上马,紧张地握住了缰绳朝家的方向骑去。所幸茵格的马终于暂停了闹别扭,老老实实地载着自己的主人和陌生的少女向河对岸奔去。莱娅娜也不敢跑太快,一来是怕自己驾驭不了,二来也是更重要的,她害怕加重茵格的伤势。看着眼前趴在马背上面无血色的青年,她一瞬间有种心被用力揪住、差点哭出来的感觉。
为什么会对一个陌生人这样呢?她也不懂,可是她的全部脑海与心灵,如今都只被这样一个强烈的念头占据:
你可千万不要有事!
作者有话要说:
不走BG线,放心(。
第3章 Chapter 03
茵格很庆幸他被人救了,但是烦恼接踵而来——在他伤好些之后提出离开时,他发现他的盔甲、马匹和武器早都被这家的主人收起来了。他起初觉得难以理解,不过很快就发现了其中的端倪,但这不仅无益于问题的解决,反而还更让他的苦恼加深了十分。
“莱娅娜,”他在有一天下午阳光透过窗棂洒进来、照得莱娅娜金红的头发仿佛一团炉火的时候,开口对她说,“我是不可能留在这里的。把我的东西还给我吧,我真的应该走了。”
“为什么?”年轻的姑娘双手捧着一碗晶莹剔透的紫葡萄,神情中充满了一种天真的固执,“在这里养伤你过得不舒服吗?我照顾你不够细致入微吗?”
“不是这个意思,我很感激你,”茵格说,“但我在圣殿骑士团服役,无故离团太久要被处罚的,我得赶快回去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