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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锋与诗行 番外完结 (荀予刃)


  “好吧,是非常的乱。”我摸了摸鼻子,对身后的人说。
  他似乎是笑了,目光深邃地望着我,只在接过单子时对我道谢。随后一切都如潮水般退去,梦境旋转着消失。
  我在这个梦醒来时心情很好——我觉得这是一个好的征兆。那里面的每个细节都非常真实,我不认为那单单是梦境,也许是一次曾被我遗忘在脑后的、我与卡拉扬的交集,而它已飞回到我的身边。
  因为看到卡拉扬在头一天唤出了刀,我便约他在一个训练室里同我对打一场。我在第一局输得倒靠在墙上,于是不服气地与他再约一场。我们这么打了五场,每一回都是我输。他最后或是绞住我的双腿,在我动弹不得的那一刹用刀抵住我的后心;或是拧住我的手腕,将我的武器敲落;或是把我用膝盖抵在地上,刀刃冰凉地贴着我的脸颊,我手里的刀一动也不能动。
  我从与他交手的每一场里都能获得灵感,同时生出一种新的对抗思路,但它们在他面前都棋差一着——这个人对刀法技巧的理解与掌握令我感到震惊。
  “为什么,”我悲痛道,“你明明只比我大了五岁!”
  “我很了解你。”他笑道,垂落的鬓发几乎蹭过我脸上。
  “从这寥寥几场吗?”我问道。
  “从——直觉,”他说,“而且我从前经历过很可怕的训练。”
  “我对我自己的人生产生了怀疑。”我喃喃地说,“……太厉害了!”
  “你也是个很优秀的刀者。”他说,同时松了手让我站起来。
  “我一直也是这么默认的,”我说道,“直到今天……”
  他站在旁边一直笑,我做了些放松肌肉的活动,还要跟他打。到了最后,或许是我们都疲累了,我才险之又险地赢过他一回,挥刀的轨迹再偏上一度都要被他反败为胜。他盛赞了我那一挥,并仔细模拟我当时的动作挥出他的熔火。我们满头汗水地并躺在训练室的地上,两人都在轻轻喘气。
  “你有可能会在某一天超过我的。”他说。
  “我当然会。”我说,“也许某一天我会让你战成十局一胜——我一定要想想到时候该说些什么。可能缺点获奖感言。”
  他笑了一声,说:“但那是在未来。”
  “是在未来。”我也承认道。
  有风从窗口的缝隙吹送进来,卡拉扬向我这里别过头。我望着他的灰蓝眼睛,倏然间想起了昨晚那个梦。
  “你还记得吗?”我问道,“你第一次碰见我,是在什么时候?”
  “一个夏天。”他说。
  他没有再说什么。此后的日子里天气逐渐转冷了,十一月的很多天都是连绵阴雨,十二月开始落雪。我对刀法比魔法有兴趣得多,时常缠着卡拉扬与我对刀,往往一打就是大半天,刀技因而得到了突飞猛进的提升,对决的胜率也不再过分难看。
  我还是会定时做梦,梦里最多出现的场景是我们对坐在一个屋子中,屋里一半暗一半亮,地面有着如浪花般堆垒的纸张。但卡拉扬总是肯定他不了解我的过去,于是我的询问便往往无疾而终 。
  我有时候会质疑那些梦的本质——只属于我的臆想,或者属于真实的记忆碎片,为什么仅仅有卡拉扬始终在场。它们如同一个娓娓道来的故事,只差一条明晰的线将它们从头穿起来。
  但我看不到那条线;我的身周只有这个堡垒,眼前只有它的主人卡拉扬。
  我和卡拉扬协力在藏书室的壁炉里拼齐了符纹,捏出了一个悬浮火球,他又另外拿来一条薄毯子,这样我们就能在天凉时把双腿窝在里面,并排坐着看书。我最近在睡前看一本厚厚的《魔法咒语大全》,看上十来页就能很快进入梦乡;而我为藏书室的阅读时间新选择的是《萨拉记事》。
  《萨拉记事》以一个九岁小女孩萨拉的口吻,记述了她所经历的一段浦国战争时期。前言里写道,她在战争末尾不幸殒命,她留下来的手记被家人整理编辑,最终出版。
  “1464年,有许多人都撤离了东岸,但我们没有,”萨拉在开头写道,“爸爸说他舍不得我们正耕种的土地。妈妈觉得,只要城里的粮货还在照常售卖,就不会出什么大事。我也很喜欢到附近的柳沧河取水,但艾米、安妮都搬家了。她们说‘那些人的军队’要打过来了,看上去很害怕。
  “我问妈妈:‘什么是那些人的军队?’
  “她说:‘一群想要从我们手里夺走粮食、水、空气与家园的秃鹰。’
  “爸爸过去一直很快乐,会在月末扛回来半袋没卖出去的熟透了的苹果,让妈妈做成果酱或者烤成派。收成好的时候,他们还会从酒瓶里倒出两小杯甜酒,交换着喝。我舔过勺子上的甜酒,它有点像止咳糖浆的味道。不过自从我们认识的一些朋友都从城里撤离,我就再也没有舔过勺子上的甜酒了。
  “爸爸总是愁眉不展。昨天我呆在房间里,听到他跟一个叔叔在客厅争论:‘我们不是也有军队吗?我们有实验室研发的东西,我们的技术从来都引得他们窥伺——为什么不能把他们打出去!’
  “ ‘他们的士兵身经百战,已经打过很多胜仗了,我们还是第一回。’那个叔叔说,‘况且我们有魔力的人基数太小,总体人数也少。他们甚至敢组出那种全是刀者或者魔法士的军队。’
  “我发现爸爸和妈妈开始关起门吵架。我把耳朵贴在门上,可他们说的太多事情我都听不明白。最后妈妈红着眼睛走了出来,一把抱住了我,说要带上我一起离开。我问她,那爸爸呢?她说,爸爸还要等上一段时间,他要把东岸的一些家当收拾好,才会拿上它们来找我和她。”
  我翻到了下面的内容,发现萨拉和母亲并没有成功撤离出去,被一路猛进的侵略军封锁在了城内。他们东躲西藏,企图能向外偷渡。这场战争在两年以后落下帷幕,许多珍贵的科技成果都被战火波及而损毁,萨拉父亲曾提到的实验室也被轰平大半,浦国开始尝试与侵略国和谈,着手战败国条约的签订。
  萨拉在手记末页写道:“我已经看到和平的曙光了,却要死于一场得不到救治的疾病。我躺在地上,妈妈握着我的手,不停地哭着。她问我想要什么,但我知道,这时候想买来任何东西都变得很难,就像我的药。所以我只对她说,我想要这个世界永远没有战争。”
  我合上了书,叹了口气,想舒缓一下心情。我朝四周扭转脖子,看到身旁的卡拉扬正盯着他手上的书微笑,于是问道:
  “在笑什么?”
  “这本书里的人名这么长。”他指给我看。
  “这有什么好玩的……”
  我随口说了一句,抱着满腔的质疑精神凑了过去。他替我翻了几页,我朝下看去,发现里面尽皆是咏叹式的对白,不禁也被逗笑了。
  “对话太浮夸了——”我不觉有感而发,“这是哪个时代的辉煌产物啊。”
  “想对一段吗?念出来肯定很有意思。”
  “什么,对戏吗?”
  “是的,”他像模像样地挑出来两句,“就是这里。你借我一下你的刀。”
  “这段好像确实需要长刀,”我确认道,把自己刀召了出来,“你还要刀鞘吗?”
  “确保安全。”他站了起来。
  我便再度唤出了刀鞘将刀刃裹上。简而言之,这短短一段其实是一名女子与她情敌的对决。她的情敌在决斗后败给了她,只得为争夺爱人的心愿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我与卡拉扬面对面站着,目光交汇。我意识到可以开始了,于是忠实地遵照了小说的描写,大叫一声,向后倒在了地毯上。
  “我竟然败给了你!”我说。
  “哈,这是一早就注定好的事!”他说。
  我立刻意识到这台词听上去比看起来更糟,但一想接下来就要步入那个“长名字”的桥段了,便硬着头皮进行了下去。
  “叶皮法诺夫娜.百合花.维肯季耶娃!”我又惊又怒地说,“你已经打败了我,难道还不知足吗?”
  我觉得我要么就是即将捧腹大笑,要么就是想遵循冲动一跃而起了。
  “我当然不满足,库普里扬诺夫娜.香梅丽汤.韦涅吉科托维奇!”他的表情倒是颇为稳定,嘴角浮起一个颇为倨傲的笑容,居高临下地踏上一步,那把长刀的刀尖抵在我心口,“——把你的心给我吧!”
  我“啊,天哪”了一声,闭上眼睛,示意我已经死去,同时暗松一口气。我开始反思我为什么答应他来玩这段对白,又忍不住回想他泰然自若的表演,认为这果然是年长五岁的妙处。
  我半晌没等到叫停的动静,只好抬起一只眼皮朝上窥探,却发觉卡拉扬仍在望着我,目光难以言喻——温柔又矛盾。我无从相信,也无法破解:它似乎充溢着诗行般难解的忧伤,混杂着复燃的喜悦波动;像是一时想迫切地传达什么,或是俯首忏悔生命里一切罪过;仿佛恰才历经一场劫后余生。
  藏书室里的炉火很足,跟两个多月前这里冷冷清清的情状大不相同。屋内四角融着暖而昏的橘黄色,将窗框上粘黏的一点白雪也静默地化开了。这温度烤得我脸上微微发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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