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密斯先生,你听说过刀者与魔法士的天赋的融合与并存吗?”
他的面孔上依旧是一成不变的表情,但我感觉那上面的线条绷紧了。我有种感觉,即便我将这个问题问得模糊不清,他还是在第一时间领会到了它的意思。
“你读到了什么?”
“二楼是什么也没有的……这只能算是我原本带去的问题。”
他严肃地打量着我,然后开口道:“不要去碰这个领域,它只会带来毁灭。你答不答应我,维森特?”
他的态度令我直觉我该将那个偶然隐瞒下来,但我却不愿意在这个直接的问题下对他进行一个欺瞒的承诺,于是我选择了沉默不语。
他的脸部线条下仿佛凝固着怒火。他低声喝道:“将手伸出来。”
我将手心朝上,伸到他身前,他用他的竹手杖狠狠地在上面抽了九下。我的手心里立刻浮起几道可见的红痕。
“你总是如此顽固。”他良久后这样说。
“开心点,史密斯先生。我希望你不要为我的事情烦恼。”我看着他的眼睛说,“但我确实没办法对此作出什么承诺,起码现在是这样。”
他叹息了一声,回屋拿了外敷的药剂给我。
“照料好你自己,维森特。约束好你自己。”他说。
这是我从他那里听过最富人情味的话了。
“是的。先生,我会的。我对你保证。”我回答道。
天色已经开始发白,我却没有什么困意,心中的激动与更大的困惑还挥之不去;我就是带着这样的心情回到了我的公寓。
☆、第十一章
我在床上辗转反侧,没有睡上多久便清醒了,随后跑去图书馆继续查阅资料。我想找到796年以后有关“融合”实验的记载:那残存成果的实验室是否被重建;历经数十年之久,这类研究有没有更进一层,甚至得以研发出成果?
但我在这方面的调查终究是无功而返。我只好改去查歌伦度南史,企望得到一些可用以推断的侧面信息——然而有关黄金时代末期的记载实在不多。歌伦度南最权威的正史上说明,黄金时代末的歌伦度南只经历过几场漂亮的复仇之战,进一步地扩大了疆土,而版图内部几乎没有受到任何损伤。
由于我整个上午都处于一种昏昏欲睡的状态,下午来临时反倒变得振作多了。在魔法课莱恩教授写下“新式防御阵”作为年末的设计实验论题时,全班都陷入了沸腾的讨论。
“除防御阵的最简略结构之外,不允许照搬任何现有类似功能的复杂魔纹部分。”莱恩微笑着说,仿佛刚才不是他吐出苛刻的命令似的,“这回是两人一组。理智工作。”
“我认为应该选用叠加圆纹成为这个魔法阵的基础纹路。大多数以稳固为目标的阵法都是这么做的。”奥德戈说,一边拿笔画草图给我看。
“不错,但相信我,楔形纹才是发挥最大功效的关键。它的链接与传输效果比圆纹要好。边缘只能用楔形纹。”
“如果我是你的话,我会更相信以往研究的可靠程度。”
“我想这也就是为什么他们许久没有突破了。”
他将写满了公式的纸递到我面前,“——这是法阵一角的初步计算。”
“非常好,”我称赞道,说着便在背面画出了一小块我构想的雏形图,手指给他划出魔法流动的方向,“但你看,这个一旦成功的话将更为高效,而且效果不差太多。”
“只有需要大量的计算和调整才能证明它确实是有效的。”
“叠加圆纹不需要那么多计算的唯一原因是,它称得上是陈词滥调了。”
“荒唐可笑!”
“墨守成规。”
他激动地把手放在领结上,但看上去想拽的不是他自己那个而是我脖子上的。
“维森特!”
“奥德戈!”
我们瞪着对方;我怀疑有很长的一瞬间,我们两人都想掐对方的领子使劲摇晃。
莱恩敲击黑板的声音打断了所有人的争辩。他问道:“有没有人对题目有思路,可以考虑上来演示一下?”
我跟奥德戈仍处在互不相让的阶段,当下两个人都想在第一时间举手;但他坐在我的左边,所以当我右手举起的时候,另一只手也同时将他的右手腕敲回了桌面上。
“维森特。”莱恩叫我。
我扶着额头笑得不能自已,兰朵和她邻座的一个黑发姑娘也回过头来笑望着我们。
奥德戈冷笑一声:“去吧,如果你出了什么纰漏,记得我在你身后——我会替你改正的。”
我边走边回头冲他挤挤眼睛:“你绝对等不到我出错的那一天。”
这回周围人的真诚的笑声顿时都转为了真诚的鄙薄。
我站在黑板前缓慢地一点点画出初始纹路,莱恩教授坐在教室的更里面。大约已经超过既定的下课时间一些了,但因为是最后一节课,又是这么重要的课题,没人做出急躁的表示。
在这一片宁静的氛围中,我忽然听见门口传来一些动静,紧接着我的余光瞟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兰朵在吗?”那个人说。
是柯尔曼。
——我几乎忘了跟他追究赌约这码事。
他这回穿着常服就过来了。也许是我正好在他的视角里遮挡住了坐着的莱恩教授,他便多向里走了几步,对兰朵的方向露出一个几不可见的微笑。他甚至都没费时间在游移目光寻找她上。
我忍不住回过头去,发现座位上的围观者们也因为一时惊诧而继续保持着安静,就见兰朵的脸迅速染上了粉红色,冲莱恩教授的方向点了点头,飞快地拽着柯尔曼到了教室门外;柯尔曼被她拖在后面,显然是还没弄清楚情况。
兰朵小声的责备声从门外传来——却是你能想到最温柔的那种就是了。
教室里的人这才如梦方醒地开始纷纷咳嗽,热闹得简直像再度开始了一场激烈辩论一样。莱恩笑了笑,示意我继续,然而门口这时传来了另一个声音。
“维森特在吗?”
这回的这个声音我熟悉极了。
我转头看去,看到那人的目光也顺着指示者的手势对上了我的眼睛。
接下来他目光往我身后偏转了一下,开口说:“啊,抱歉,莱恩,我还以为你们已经结束了。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得把维森特偷走一小会儿。”
“请便。”莱恩说,又看向我揶揄道:“维森特,记得上交论文的截止日期,和上交上次论文的截止日期。”
“一定一定。”我举双手发誓,跳下讲台。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讲台下的起哄声仿佛在刚才的基础上叠得更高了些。
“我们要到哪儿去?”我走在卡拉扬的身边,问他。
他没有笑,但语气是非常轻快的。
“到更远处的地方。”
我和他一起穿过了东院。他带我拐进了一栋建筑里,敲开了一扇门——门上挂有刻着“萨曼沙.胡根教授”字样的铜铭牌。
“下午好。我想你会在这时候来,卡拉扬教授。”一名戴着圆片眼镜的女性从里面走出来,客气地说。
“下午好。这是胡根女士,是东院目前刀法课的教授。”卡拉扬对我说,继而将面前严肃女人的目光引向我身上,“这是我的学生维森特。”
她似乎在卡拉扬这句话之后才真正地发现了我的存在。她审慎地打量我一番,然后伸出手与我交握。
这动作有力而干脆;她大约只跟我接触了一秒便放下了手。
“卡拉扬,我看了你给我的信。”她忽然皱紧了眉头,对卡拉扬说道,“我仍旧不能赞同你的提议。”
“我们进去再谈。”卡拉扬截断了话头。
他走了两步,回过头向原地的我征询道,“想进来吗?”
“我在外面看看风景。”我犹豫一下,决定不全程参与两位教授的对话,“东院还是挺新奇的。”
我在胡根开掩门的间隙里窥见了她屋子的概貌。所有教授对于自己办公室装扮的偏好都是不一样的,而它里面的陈设则一点也看不出主人的私人喜好,唯一能令人想到的用途就是“办公”。
门没有彻底合上,我靠在外面的墙边等着,拿眼神扫扫走廊上的稀疏人群。东西院常服统一,所以他们也没有过度诧异有这样一个人站在这里,只是偶尔对一个生面孔流露出好奇的目光。
我隐隐约约地能听到里面断断续续的对话,但凑不成实际内容——我忍着没把耳朵贴到门上。大约还没到两分钟,我听到里面的两个人渐近的脚步声。
接下来的一句话是我在整个过程里唯一捕捉到的整句,那是胡根女士的声音。她再一次站到门口那个位置;鞋尖贴着地上那条黑色的线,不多一分也不少一分,肃穆地望着我:
“我希望如此,卡拉扬。但我不会相信。”
这似乎只是我们行走过程中一个即兴的小插曲。我们再一次走在柔软的草坪地上的时候,我同他闲聊时又扯上了这个话题。
“我只听到了胡根女士的最后一句话。”
“你能猜到那是在答复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