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敌寡我众,但是推罗濒海,埃及可以从海上源源不断地支持它,而我们又不能阻断运送的航道,还得劳师动众地从东方摄取粮草,养活士兵——再调人马太不明智。”
“那你说该怎么办?”
一个多月了,尼布甲尼撒原本设想,如果把精力全部投入到征战之中,便可减轻思念带来的苦楚,谁知适得其反,房廷失踪生死未卜,他根本没法从容。
一个多月的坐卧难安,一个多月的夜不能寐,折腾得他身心俱疲,加上这边战事又毫无起色,无疑又是一重大打击。
“陛下……”拉撒尼跪下亲吻狂王握有令牌的右手,说:“您是马度克的战神,请相信巴比伦会获得胜利。所以这种时候,请您一定要冷静。
“请不要再担心伯提沙撒大人——他是‘神之护佑’,一定会受到马度克的庇荫。只要他还在小亚细亚,假以时日,一定可以找到的。”
狂王沉默,因为拉撒尼的劝慰而稍稍宽心,他蹙着眉,努力平复最近越来越无法控制的暴躁心绪。
拉撒尼见状,继续谏言,道:“其实,如果对推罗来硬的不行,陛下何不换一种攻城的方法?我有一个主意……”
叙利亚。
原本抵达大马士革之后,便准备出发去迦南的沙利薛与房廷,因为狂王突然西征,不得不推迟了行程。
“要去耶路撒冷势必沿约旦河南下,可是陛下这次进攻推罗,军队就驻扎在河边……”
说到这里,沙利薛神情有些黯然,他对狂王这次征战没有召回自己和鹰之骑颇为介怀,再怎么说他都对狂王忠心耿耿,却未曾料到相伴二十载,末了却被自己最尊崇的主人遗忘了。
“对不起,都是我连累了阁下……”房廷知谙沙利薛的心思,这般歉声道。
“和你没关系!”沙利薛脸孔一热,急忙打断了房廷的话。虽然遭贬谪是因房廷而起,不过那晚的失仪却是他的责任。他不该对狂王的情人存有染指的念头,所以落得如今的地步,也算是咎由自取了吧。
此刻也没有工夫继续感伤,既然选择了背离王意的道路,他只得继续沿着这条路走下去了。
“现在不可能取径他处,所以要走河边的话,不得不等陛下退兵……”沙利薛说道,瞄了一眼房廷。虽然自己口头上答应及要早送他回耶路撒冷,可潜意识里,总希望能多挽留他一些日子。
可能的话,战争一年半载都不会停止,那么长时间,伯提沙撒和自己说不定能够……
该死!又在胡思乱想了!
沙利薛拧紧了眉头,正要把邪念挤出脑袋,忽然听到房廷轻声地嘀咕:“十三年……”
“什么?”没有听清楚他在说什么,沙利薛问道。
但见房廷一脸怅然,答道:“陛下要花十三年的时间才能攻陷推罗。今年,是第六年……还有七年的时间,巴比伦才会退兵。”
听闻,沙利薛一怔——重新打量着房廷,感觉有点不可思议。虽然早先他就知道伯提沙撒预言未来的能力,今天亲耳听到,仍旧十分惊奇。
“将军!”
出神之际,忽然传令官入内禀报,拉回了沙利薛的思绪。
“怎么了?”
来人遂在耳边说了一句,令沙利薛的脸色骤然大变。
“跟我去推罗。”
昔日同僚会面的时刻,连最基本的寒暄都尽数省去,撒西金冷硬地直言,教沙利薛猝不及防。
“是陛下让你来的吗?”
“你说呢?”撒西金的回答让人摸不着头绪,听得沙利薛正要发作,又听他接着问道:“他在你身边吧。”明明是问句,用的却是肯定的语气。
“谁?”沙利薛心虚地反问。
只见对方露出一抹罕见的戏谑笑容,道:“令吾王不眠不休、疯狂找寻的恋人,除了伯提沙撒——还有谁呢?”
此话一出,沙利薛立刻把手按在了剑柄上,惹得撒西金笑意更深。
“放心吧,陛下还不知道,我对你们的故事也没有兴趣,倒是你的反应……很有趣呢。”
沙利薛把手放了下来,头别向了一边,“我现在不能跟你走。”
“又是为了他?”撒西金旋即收敛了笑容,“这就是你所谓的忠诚吗?”
沙利薛不吱声,眼看撒西金一甩围巾衣大步流星地离去,他把牙关咬得死紧。
“你全都听到了?”
看到房廷立于营帐之外,沙利薛询问,房廷点了点头,神情看上去有点异样。
“我现在必须去推罗,你可以选择留在大马士革等我回来……或者,我派属下送你去耶路撒冷,有些冒险,但是你执意要走的话,只能这样。”
握住房廷细瘦的肩膀,此时沙利薛期待的答案,是房廷说愿意留下等待自己回归,虽然这种可能微乎其微,但他仍抱着一丝希望。
望着沙利薛,房廷欲言又止,感觉对方有些不耐地箍紧了自己的双肩,他低下了头。
“对不起……”房廷颤颤地说,不敢直视沙利薛企盼的目光。
“请带我去推罗……”
一剎那听到房廷所言,沙利浑身僵直,愣在当场,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于是使劲晃着房廷的肩膀再次确认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请带我去推罗……请让我再见他……再见他最后一面!”
就在房廷最终决定去留的时刻,因为撒西金的话,一股难以名状、强烈的思念之情盈满了他的内心,使之动摇起来。
“你在戏弄我吗!”
沙利薛恼羞成怒地低吼了一声,将他一把推开。
房廷朝后踉跄了几步,眼看沙利薛就要疾步离开,赶紧上前拽住他的袖袍,不依不饶地哀求道:“对不起……这是最后一次了,请帮帮我!如果教阁下为难的话,我可以自己想办法再从推罗去迦南……”
就好像春祭最后一夜他所下的决心,在剎那间被一种莫名的、前所未有的恐慌扯得七零八落。
不知为何,他忽然好想再见到狂王,哪怕只是一个模糊的背影,他都愿意追随……
但是这么做不但冒险而且困难重重,期间可能还要付出难以估量的代价,他恨透了自己的优柔寡断,恨透了自己的举棋不定,偏偏却又压抑不住那想要见面的冲动。
“你——”
使劲甩也甩不开房廷的钳制,沙利薛此时真想痛揍他一顿,然后置之不理。可是一旦看到那张苍白清秀的面孔,那对黑曜般清澈湿润的瞳仁,自己又如何硬得起心肠拒绝他呢?
“好吧,我帮你……就见最后一面。”
注一:地理位置上,走直线的话,相对大马士革与巴比伦,大马士革与耶路撒冷的距离大约只有前者的四分之一。
第八章
推罗距离大马士革并不遥远,只需两天的马程便可以轻松到达。
但躲过旁人的目光却不容易,所以房廷在刚进入约旦河河域时,便将脸和手涂黑,混在沙利薛的随从中,进入了迦勒底人沿河的驻地。
两天后。
日暮时分,沙利薛应召进入尼布甲尼撒的营帐,房廷则站在鹰之骑的集团中守候。虽然天晚了,来往的也不会有人特别留意他的容貌,可房廷还是谨慎地以面巾遮挡自己的脸孔。
骆驼和马匹的嘶鸣间或响起,士卒们井然有序地饮食,磨砺兵刃;除了沙利薛的属下,恐怕谁都不会想到,狂王夜以继日搜寻的对象,竟然会躲在他眼皮底下。
而房廷心怀惴惴地看着眼前一切,心思渐渐飞到了一年前,自己作为“巴比伦之囚”一员,被虏至新月沃地的艰难时刻。
那个时候面对尼布甲尼撒的强势与霸道,他惶恐终日,生不如死;可时过境迁,转眼间一年过去了,房廷做梦都没有想到,自己居然会在与对方相处的短暂岁月中,对其萌生爱意……
临别的时刻总是痛苦的,房廷曾决意离开,到如今却又摇摆不定——这样偷偷追随狂王到了推罗,只求见他……最后一面。
没过多久,营帐内传来骚动的声音,率先走出来两个侍从把垂帘向两边撩起,接着,有个身着金色甲胄的男人被人前呼后拥地走了出来。
遥遥地,只见他一头金色的长发此时随性地披散在背上,任微风吹拂,俊美的面目于眼前一晃而过——房廷还想再瞧仔细一些,可那人已经把身子转了过去。
见状,心脏彷佛陡然从高处蓦地坠下,怅然若失的感觉剎那盈满胸间。
房廷的视线紧紧胶着在那金色的背影上,直到沙利薛冲这边递来警告的眼色,他方才收敛了目光,慢慢把头低了下去。
这么近,那么远……
十几步的咫尺天涯。
看到狂王安然无恙,房廷宽慰地背过了身子。
看来没有自己的日子,他一样过得很好。也许再不用多久,时间就会冲淡一切,两人之间所有的往事也将被沙子尽数埋没……
他总算可以……无牵无挂地离开了。
不知道为何,尼布甲尼撒总觉得背后有人在注视着自己,他心不在焉地回头看了一眼。就在这时,猛然一阵眩晕来袭,他不稳地晃了晃身子,侍立的拉撒尼急忙从一旁扶住。
“陛下?”
拉撒尼担心地问询,却被一把推开。
“房廷……”
捂着隐隐作痛的前额,尼布甲尼撒喃喃地低语,听得周遭的将军们各个莫名其妙。此时,在场的唯有一人心知肚明。
沙利薛紧张地在自己的队伍中找寻房廷,没有发觉他的身影,想必应是躲藏起来了,这才松了一口气。忽然瞥到撒西金在看自己,对方别有深意的目光令他很不舒服地别过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