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将军以为什么人能够担当呢?”
未假思索,拉撒尼便推荐了当年还不满十七岁的但以理。
但以理是犹太人,又是一个没有成年的孩子,这建议自然在当时遭到了群臣的讥笑和嘲讽,可是历经七年,但以理出众的智慧与天才的政治才能渐渐被众人认可,在其不懈的努力之下,七年间巴比伦才并未因尼布甲尼撒的疯狂而失去秩序。
巴比伦,议事殿。
“但以理那家伙,根本就忘了当年我推举的恩情!这回居然只让费沙那小子跟着你们两个去推罗!太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拉撒尼吹着胡子忿忿不平地抱怨,撒西金则倚在柱子上,轻笑道:“你错怪他了!谁都知道‘神之战车’拉撒尼将军智勇双全,坐镇国中一定无人敢犯。
“何况这次,他不是派你亲侄儿代你去了吗?最近都有人说,费沙的勇力更胜当年的三甲尼波……”
“那个叛徒——还提他做什么!”拉撒尼斥道:“当年要不是他与埃及通敌,推罗一战我们又怎么可能惨败!”
撒西金笑了,说:“也不知道当时是谁向王献的攻城计策……如果不是后来查出了奸细,我还以为那个献计的家伙才是叛徒呢。”
“咳咳……”听到这里,拉撒尼尴尬地假咳了两声,埋怨道:“撒西金,其实我还是比较喜欢你过去那种沉默寡言的样子……”
对于这句评价,撒西金未置一词,他知道七年来自己改变很大。
不光是自己,每个人都变了——七年的时间,足以让少年变成青年,足以让一个沉默的人变得健谈……
但是,也总有人会活在过去的岁月里,难以自拔。
刚走出宫门,撒西金迎面碰上了沙利薛。他美丽的容貌那么多年来未曾改变,只不过,相较七年前,这“刽子手”的气质少了几分狠戾与暴躁——安静时,看上去更像一幅动人的画。
看完他的脸,撒西金总会不经意地沉下视线,瞥一眼沙利薛左边空荡荡的袖子——那里少了一条胳膊,是七年前在推罗失去的。
他从来没有问过对方是如何失去它的,不过撒西金却明白,自从那以后,沙利薛不但失去了一条左臂,更失去了一颗心。
“再看,你信不信我挖了你的眼睛?”沙利薛淡淡地说,语气中透着一丝冰凉。
撒西金耸了耸肩膀,正欲同他错身而过,却忽然止住了步伐。
“喂。”
“干什么?”沙利薛冷声道。
“到现在……你还对他念念不忘吗?”
沙利薛一怔,语调忽然变得不自然:“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是吗?”
撒西金促狭地轻哼一声,转眼便从沙利薛身后揪出一个小跟班来。
“那你能不能告诉我,这个小东西是用来干什么的呢?”
被抓到身前的,是个高不过椅背的稚童——不过八、九岁。他有一对黑曜般的眸子,蓄着埃及式的黑色齐肩短发,白皙秀气的脸庞,看上去非常可爱。
“主……主人……”稚童被吓到了,怯怯地呼喊沙利薛,声音甜美而清脆。
“别碰她!”沙利薛怒道,一把从撒西金手中扯过稚童,那孩子顺势偎进他的怀里,温驯得就像个小动物似的。
“哟,原来是个女孩子。”摊开双手,撒西金调侃道:“你不是最讨厌小孩子的吗?什么时候有兴趣当保姆了?”
“闭嘴!”
“眼睛和伯提沙撒长的还真像,难道你不觉得?”
听到这话,沙利薛脸孔一红,低吼道:“我的事不用你管!”
语毕,沙利薛转身就走。他的步子迈得很大,女孩跟不上,只得在后面追着跑。
“主人、主人……等等乌娜……哎哟!”
乌娜摔了一跤,但她马上爬起来想继续跟上,可是下一刻又一屁股坐回了地面。
“……怎么了?”发觉小跟班没有追上,沙利薛转过身问道。
“脚……扭到了……”
乌娜瘪着嘴,惹得沙利薛不耐地低斥:“笨蛋!”
虽然这么说,他还是弯下腰,用仅剩的一只胳膊抱起了女孩。
望着他们渐渐走远,撒西金笑着摇了摇头。
“沙利薛是剑,无鞘的剑。”
很多年前,王曾在四将面前说的这句话,他还记忆犹新。
只不过时至今日,当年那支“无鞘的剑”,似乎快要找到他的剑鞘了呢……
巴比伦,朝圣者之家。
朝会之后,但以理像往常一样在自己的住所批阅公文。几案上摆放的泥版落成厚厚的一堆,而他就埋首其中,不停地忙碌着。
忽然,但以理感到背后一沉,他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被人摁倒在案上。来人就着他的脖子又亲又咬,还将他的裙裾高高撩起,大手伸进,蛮不讲理地一通乱摸。
“不——不要!快住手!”
但以理反抗着,可他的力量显然不及来人,所以很快就被轻松制伏。他的身子被翻转过来,迎面对上了一张意气风发的男子面容。
“那么久,有想我吗?”男子笑着说:“我从推罗刚回来就马上来看你了!”语毕,他俯身还想亲吻但以理的面颊,却被躲开了。
“费沙……放开我。”避开男子直视的目光,但以理冷声道:“你都娶了公主〈注三〉了,为什么还要对我纠缠不休?”
“还不是你逼我娶那个女人的?你明知道我根本就不喜欢她!”费沙不悦地皱起眉头,”你明知道……我喜欢的是你啊!”
听到这句情话,但以理仍然没有任何反应,他板起面孔下逐客令:“请你马上离开这里,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但以理!”
“与其追求不会有结果的恋情,为何不好好把握眼前的幸福?费沙……快点放弃吧。”
“说得倒好听!”费沙冷笑了一记,接道:“你自己还不是爱上不该爱的人?这样的你,有什么资格来教训我?”
“啪!”刚说完,一记脆声……是但以理出手掌掴了费沙,两人同时都愣住了。
从但以理身上爬了起来,费沙捂着受掴的那侧面颊,一脸的怒不可遏:“你居然打我……”
但以理默不作声,这模样更是激得费沙越发恼火,正当他扬起手臂要掴回那一巴掌时,一道惊惶失措的女声忽然传进室内。
“但以理……但以理!”
一个美貌女子毫无预警地闯入,打破了两人之间的僵局。
“王妃殿下?”
陡然看到安美依迪丝出现,但以理还没有任何心理准备,他忙理了理不整的衣衫,希望不要被她看出端倪来。
可惜,此时的依迪丝根本就没有把心思放在他身上,只是一个劲儿地哭诉:“陛下他……陛下他……”
“陛下他怎么了?”
“陛下他不见了!”
但以理听闻,一怔,有点不相信,就问:“您确信吗?”
“是真的!冬宫的每个角落我都让人找遍了,都……都没有……”说到后来,依迪丝开始抽泣。
但以理看得心头一动,她这神情又让他记起七年前,在米底王的金殿之上,惊鸿一瞥的那个可人儿……
“我……我……都是我不好……”
“殿下?”
“当初……如果……如果不是我说了那么过分的话……伯提沙撒大人他……他也不会走……陛下……陛下后来也不会变成那个样子……”依迪丝说完,又掩面而泣。
费沙见状,不耐地扯了扯嘴角,“我马上派人在全城搜查。”
“等等。”但以理阻止了费沙,引来两人注视。
“怎么了?”
“今年已经是第七年了吧……”
但以理指的今年是狂王疯狂的第七年,这个谁都明白。
“那又如何?”
“我只是在想……神对陛下施予的‘七年成狂’的惩罚,是不是到了时候,该终结了呢?”
巴比伦,冬宫。
尼布甲尼撒做了一个梦,一个七年来令他长睡不醒的梦。
再度醒来,不知今昔为何。他睁开双眼,眼前浮现的则是梦境里,遍地盛开的鲜花……有一个身着奇装异服的年轻男子躺在花海之中,睡态安详。
梦中,他被这景象吸引,缓缓地靠近,可是在即将要碰到那人时,却陡然惊醒了。
尼布甲尼撒坐了起来,环顾四周。
这里没有什么花海,更没有什么沉睡的男子,倒像他久违了的寝宫。布设、雕饰一如失去意识前的模样,不同的是,原本曾在这方卧榻上与他同起同卧的爱人,早已不在了……
“房廷……”
嘴里喃喃地低呼爱人的名字,尼布甲尼撒低下头捂住了脸,却被那里粗糙的触感吓了一跳。原来下巴上胡须纠结,很久都未经修饰了……
我到底睡了多久?
尼布甲尼撒努力回想着,可是记忆却停留在眼睁睁看着房廷于自己怀中,合上双瞳的那刻……
念及此,又是心痛如绞。
“……您将来可能会——‘七年成狂’。”
还记得,房廷在朝会上为自己所做的释梦,当时自己对此不以为然;可如今,自己变成这个样子,难道说,那个预言是真的应验过了吗?
一边寻思,尼布甲尼撒行至露台,居高临下地俯瞰着这座他所拥有的城市,不禁感慨……
一样的伊斯塔尔、一样的普洛采西、一样的通天塔和大运河……甚至连现在看到的巴比伦的落日,也同过去并无二致……
只可惜,物是人非。
叹了一声,刚想敛回视线,忽然,一座他未曾见识的,陌生的建筑物闯进了视野中。
东方的杜拉,有一座高塔矗立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