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时间无法如人所愿地扭转,就算能够回到过去,再次面对着那个能时刻牵动自己心思的异族男子,自己是不是依旧会重蹈覆辙呢?
滴答,滴答。
水珠垂于冬宫殿门的雕饰之上,一滴滴挂落在地面,溅起一朵朵小小的水花。
拉撒尼近身,催促他早点休息,没有被理会。正欲悄然退下的时候,却听到沉沉的呼唤:“拉撒尼……”
“在!”听到主人沙哑的音调,拉撒尼心脏漏跳一拍,他偷眼观看狂王,只看到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孔。
“他……是不是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陛下……”知道王指的是房廷,拉撒尼不再吱声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忽又听得头顶上命令道:“去准备一下吧,三天后,我要带领王军亲征推罗城!”
叙利亚境内。
沙利薛一行离开札格罗斯山后,从辛贾尔出发一路南下。
因为途中队伍需横穿沙漠,酷热难当,虽然沙利薛已经十分小心,房廷还是中暑了。
“真是没用!”
虽然这般骂道,可沙利薛还是顾及房廷的身体,在要塞阿尔帕德城驻扎下来稍作修整。此刻,他们距叙利亚首府大马士革不过一天的路程。
晚间,沙利薛问询房廷的情形,侍从答饮过净水且已睡下了。
还是不放心,沙利薛进入营帐查看,发现房廷安静地躺在毡毯上。走近拨开他因为出汗黏在额头的刘海,发觉那里眉头紧蹙,可想他是带着浓浓愁绪进入梦乡的。
这傻东西,又在烦恼些什么?
沙利薛心疼地抚着房廷苍白的面颊,回忆起之前自己与他在辛贾尔的约定——“您能送我去迦南吗?我想回到耶路撒冷……”
伯提沙撒向自己倾诉愿望,带着一脸的渴望与感伤。
没有问他为什么一定要去那里的原因,也没有顾虑到此刻的迦南仍处于被埃及控制的范围之中,看着房廷的表情,沙利薛不由自主地开口应诺:“我答应你,一定送你回去。”
听到这话,房廷笑了,虽然笑得很勉强,仍教沙利薛兴奋了好几天。
如今,眼看即将抵达大马士革,耶路撒冷近在咫尺〈注一〉,沙利薛却油然而生一种说不出的违和感。他并不是在后悔违背王令私藏了伯提沙撒,而是……越靠近伯提沙撒理想中的归属之地,他就越觉得迷茫。
一年前,作为狂王的卫队长,沙利薛亲自带人上了锡安山,火烧了所罗门的圣殿;目睹着犹太的僧侣、祭司、先知们各个哭得泣不成声,目睹着血海与火焰淹没了整座城池,目睹着由自己亲手铸成的一幕幕人间惨剧。当时,唯有快感与得意充满了他的整个胸臆。
“刽子手”尼甲沙利薛,嗜血、酗虐、杀人如麻,从来不知道何谓“仁慈”;就是这样冷血的家伙,居然会在一年后,为了一个耶路撒冷的虏臣,一个原本会被埋葬在废墟里的异族男子,怦然动心……
怎么想都不可思议。
可初尝这感情,偏偏甘之如饴。
伯提沙撒,伯提沙撒……你这聪敏又善良的傻瓜!还记得吗,在王占有你之前,还是我最先发现你的呢!
沙利薛一边想着,一边挪动指尖在房廷的面廓上流连,直到滑到嘴唇,那里柔软的触感,教他不自觉地再次萌生想要亲吻的冲动。
口干舌燥。
沙利薛盯着房廷那两瓣微启的柔软,怔怔出神。他心虚地朝四下望了望,没有旁人在场,如今狂王又远在巴比伦,已经没人能阻挠这不断膨胀的妄念——
是不是可以就这样心随意动,放肆地去碰触那熟睡的人呢?
沙利薛迟疑着,舔了舔自己的嘴唇,俯身试探般在房廷露出的额头上印了一记亲吻。他似乎睡得很沉,沙利薛又把唇凑上他敏感的耳郭,对方仍是毫无反应。
旋即沙利薛变得大胆起来,小心地将舌头伸进房廷的口里,轻舔其间的齿列,牙齿啃啮那里柔软的唇舌……混沌中,直至房廷发出不适的呜咽,沙利薛方才依依不舍地松开他。
澎湃的情欲,呼之欲出!
一旦开始,哪有那么容易就中止?
这天晚上,看着房廷苍白的睡脸,沙利薛都觉得自己鬼迷心窍了,他从没与男人有过肌肤之亲,可是现在却迫切地想要侵犯一个男人。
待意识回归的时刻,他的手指比心思更快,已经解开了房廷的腰带,撩起了他内袍的下襬,精瘦的胴体一如之前在帕萨加第所窥见的白皙。平实的,没有起伏的,不过却是狂王贪恋的肉身,每晚每晚……那么……
销魂。
沙利薛胡思乱想着,尚未尝试,甜蜜的感觉便在鼠蹊流窜……他终于忍受不住,正要一逞欲念,忽然,一记细声的呓语,顷刻间将他所有的热情统统浇熄。
“陛下……”
房廷喃喃地吟哦,不消细说,沙利薛也明白他在梦境中呼唤的是什么人。强烈的羞耻感蓦地袭上心头,他急急退离房廷的身体,狼狈地跌坐在帐篷内的毡毯上。
动静惊醒了房廷,他睡眼惺忪地坐起,看到沙利薛一脸慌张的神情,不明就里地正欲询问,沙利薛却猛地站起身夺门而出。
一觉醒来,触目的叙利亚戈壁,与巴比伦尼亚的景色并无二致。
一样的黄沙漫天,一样的烈日灼灼;不一样的只有风声喧嚣,千里阻隔……听不见情人的爱语呢喃……
第二天,房廷的身体总算恢复了一些,他起身走出帐篷,此时东方已经露白。
矗立在他面前的断垣残壁,乃是阿尔帕德,它是乌拉尔图统治时期,北叙利亚最坚固的要塞、大马士革的卫城;但在百年前,遭亚述王提格拉特帕拉沙尔三世攻陷,大马士革也于不久之后被焚毁,自此叙利亚沦为亚述的行省。
除了史书上残留的只字词组,没人还记得在这曾经繁荣的城市中发生的故事,就像自己钟情的巴比伦一样。
亚述人、迦勒底人、波斯人、马其顿人……统治者如走马灯般更换不迭,可千年之后,巴比伦死了,城市湮灭了,大多传说消弭在砂砾中,唯有战争亘古不变地持续。
这个时候,房廷又想起了狂王——尼布甲尼撒,自离开那时起,虽然已经下定决心不再去想他,可是实际上却无时无刻地,心中充盈着对方……他的音容,他的身躯,他的不可一世。
“喜欢的话,等塔上花开的日子,我每天都陪你来这里……”
房廷还记得,自己在观看那未建成的花园时,尼布甲尼撒对自己的许诺,只可惜,两人间的朝朝暮暮、点点滴滴,到如今皆已成过往。
就像一个应被历史铭记的伟大君王一样,房廷知道,尼布甲尼撒的事迹将镌刻在泥版和浮雕上,“空中花园”的旷世爱情千古流传……
就是在这样的传说面前,房廷自惭形秽,他丧失了勇气和机会向尼布甲尼撒倾吐思念与爱慕……
这段感情无疾而终,只因为……他什么都不曾说过。
天刚亮,戈壁中的寒气未消,背上忽而一暖,教房廷拉回了绵长的思绪,他转过头发觉是沙利薛,正替自己披上一件御寒的鹿皮外套。
沙利薛神情讪讪,看上去不太自然,他也不像往常那样,一开始就冲着房廷大呼小叫,而是安静地陪其站在沙地上,任凉风吹拂。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吶吶地开口:“你那么喜欢陛下的话,为什么不干脆留在他身边呢?”
房廷心头一刺,没有吭声。
“耶路撒冷就在大马士革的下边〈西南方向〉,我现在便能立刻送你过去。不过一旦到了耶路撒冷,你也许一辈子都没办法再回巴比伦了。这样的话,也不后悔吗?”
定定地望了望沙利薛认真的表情,房廷轻轻颔首,做出了最后的决定。
说不后悔全是骗人的。
他的胸中满是悔恨,可是已经……
太迟了。
虽然遭到群臣反对的谏言,狂王仍执意西征。
五月,他集结了国内约两万士兵,向西面的推罗城挺进。
推罗,腓尼基的海城,它位于迦南之西北,黎巴嫩以南,濒地中海,该城易守难攻。早在二十年前,纳波帕拉撒尔王便使得小亚细亚南面的诸国臣服,但唯有推罗是个例外。
六年了,北方的米底与吕底亚的纷争持续了六年,同时推罗也顽强地抵抗着巴比伦。六年间,虽然推罗也有顺服朝贡的时候,可是迦勒底的军队却没有一次能成功地打破那座顽强的壁垒。
洪水尚未退去,便要进攻推罗,狂王的决定不免有点意气用事。
不过誓要拿下这座铁铸城池的他,在出征之际还是一如十几年来驰骋疆场时的意气风发——角龙的王冠上顶着旭日,俊美的巴比伦王驾着他的金色战车,伴随着马度克的号角声,一路由新月沃地驶向了地中海。
是月尾梢。
迦勒底人的军队绕开了叙利亚沙漠,花了近半月的时间上溯约旦河抵达黎巴嫩。
一晚的休憩之后,便雷厉风行地展开攻势。狂王旨在速战速决,不过,在首战中他很快便发觉自己太低估对手的实力了。
投石机、攻城锤,迦勒底人的铜戈铁骑——过去战事中巴比伦无往不利的神话,似乎在推罗的防御工事前相形见绌。因为恃有埃及的庇护,腓尼基人甚至敢于出城迎战。
十几天对峙下来,令虽然持有重兵但是却不占优势的狂王焦躁不堪,他预备从各个属国再次抽取兵力,却被拉撒尼劝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