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曼撇了一下嘴,回道:“是迦勒底人的戍边军队!我们再不走,可就麻烦了……”
他一句话还没说完,便遭那异性的同僚瞪视,“多嘴的男人!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因为这句,希曼立即噤声,此时也顾不上与米丽安拌嘴,只是看了房廷一眼,把视线移开了。
迦勒底的军队?
……那是“他”在搜寻自己吗?
这般想着,心脏向下一坠——到了现在这种地步,他已经不再妄想回到狂王的身边,但随居鲁士去到波斯也是绝非情愿……
眼看着西面点点的火光正接近尼尼微的城堞,少年这边又逼着自己上路,房廷进退维谷。
“你还在犹豫什么!”
希曼终于不耐烦地推了他一把,房廷踉跄了一步,周遭的卫士们也不容他抗拒,将其扶上马背。
临晨,霜寒露重。
趁着夜色出城,居鲁士的人马被分成两拨,米丽安护着居鲁士往东先行,而希曼留在城中断后,负责引开迦勒底人的追兵。
不消半刻,东门就在眼前了,可是飞扬的尘土却告诉波斯诸人,早已有人捷足先登——尼甲沙利薛,巴比伦四将之一、鹰之骑的统帅,此时正率着二百亲兵,守候在东门门口。
原来应该被贬谪至叙利亚边境的他,刚接到狂王在全国境内搜寻伯提沙撒的命令,就以最短的时间赶至辛贾尔。前一日的傍晚,听闻米底的使者离开了王都,沙利薛又星夜从辛贾尔赶至尼尼微。
“居鲁士殿下,半夜出城,你就不怕遭遇悍匪么?”
于马背上,沙利薛高傲地扬声,他叫举火把的军士上前照明,凌厉地扫视居鲁士一行人。
“将军言重了,自从巴比伦商队改道,尼尼微、阿列颇的强人几乎都绝迹了呢,走夜路又何妨?我等只想早日归国罢了。”
遭到阻截,居鲁士却镇定依旧,他不卑不亢地应答,惹得沙利薛眉头微蹙。
视线掠过居鲁士的随行,骑兵加上自马车里被驱下来的侍从,虽说不多也有百十来人。他挨个看着,临了,忽然发觉人群之中除了米丽安,还有个体形颀长,一副妇人穿戴的背影,看上去颇为眼熟……
他心中一动,不禁笑道:“做使者的还一路携着女眷宠姬吗?殿下真是好兴致——让我见识一下那女子的容貌如何?”
“无礼!”米丽安高声道,挺身而出,将那妇人护在身后。
见状,沙利薛冲着米丽安冷冷一笑,扬起手来一巴掌重重掴向她。
米丽安完全猝不及防,被蛮力掴倒。她狼狈的跌坐于地,不可置信地抹了一把嘴角,看到渗出的鲜红液体,立时勃然大怒。
“你——”
跃将起来,米丽安正欲发作,却被居鲁士制止。
少年不露声色,还是十分配合地招那女子近前,说:“爱塔尔,既然将军想看你的脸,就让他看吧。”
那人听命,乖乖地依言解下面巾。
突出的轮廓,姣好的容貌。
“怎么会……”难道是估错了?
呈现在沙利薛面前的,确实是个陌生的、货真价实的波斯女子,虽然背影相像,容貌却迥异,绝非他所找寻的对象。
队伍中,始终不见伯提沙撒的踪影,不知道是那傻东西逃往他处,还是真被这波斯种藏了起来……
沙利薛怎么看居鲁士都觉得他形迹可疑,偏偏又查不出个所以然来。饶是不甘心,到最后也不得不放行。
“别忘记我说过的——你若还敢打伯提沙撒的主意,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沙利薛不耐地摆了摆手,教自己的属下们让开一条道,准备让居鲁士一行通过时,他仍不忘出言恫吓。
听罢,居鲁士从容地上马,没有一点惧色,这模样教沙利薛更加恼火。眼睁睁看着波斯众人纷纷从身边错肩而过,他攥紧了拳头。
倏而一下,他瞥见米丽安朝自己恶狠狠瞪来一眼,念及两人之间的宿怨,沙利薛正要扭过头去……就在这当口,米丽安衔着唇角的血丝,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
怎么?!
沙利薛一怔,正要确认一下,米丽安却已跃将马上,紧追着居鲁士疾驰而去。
接下来,余下诸人也陆续从东门出城,沙利薛亲自验身,没有发现房廷藏匿其间。
“将军,四座城门都查过了,没有发现有可疑之人。”
属下一一来报,禀告的结果似乎预示着此趟搜捕将注定无功而返。沙利薛怒气冲冲地收拢卒子。
此时天色渐明,部下中有人建议进驻城中稍歇,待到天明再原路折回辛贾尔,可是沙利薛抬头望了望尼尼微的城堞——二十年前,尼尼微的大火烧掉了亚述帝国最后的一点辉煌和荣华。没有追思,没有缅怀,作为降将的子嗣,他已不想再同这旧日王都、儿时故土有任何的瓜葛。
皱着眉,沙利薛摇了摇头。
“我们走!”
黄沙席卷,驼铃轻响。
路上,沙利薛始终对米丽安最后那个意欲不明的微笑,耿耿于怀,左思右想都觉得古怪。
真不明白……她那个时候为什么会露出那样的表情?难道说波斯种又在玩什么花样?可惜那小子的演出实在无懈可击,自己也找不出什么端倪……
可恶!难道伯提沙撒就这么凭空消失了?王近乎疯狂、满世界地在找他……那傻东西真的忍心就这么丢下一切,悄悄离开么?
这般想着,不知不觉,房廷苍白而憔悴的容颜忽地闯进脑海,扰乱了他原本平静的心池。
沙利薛不由得念及春祭那晚冬宫的狼狈,他心头一酸,突然感到迷惘——迷惘自己对伯提沙撒怀有的,到底是怎样的感情?
而且就算真的让自己找到了他,是不是就该这么将其送回到狂王的身边?还是……把他偷偷地留在身边?
被自己僭越的想法吓了一跳!
沙利薛一惊之下,勒止了马匹——
就在此刻,电光石火!他猛然间悟出了什么,立时扭转马身对着属下们大喝:“回去!赶快回尼尼微去!”
距居鲁士一行离开尼尼微不过数个小时,东方渐白。
“王子聪敏过人,迦勒底人果然没进城。我们现在应该可以出发了。”希曼喂好了马匹,对着房廷说道。
之前房廷的确是要跟着波斯众人一道离开的,可是就在出发的前一刻,居鲁士得到消息说,带兵的统帅是鹰之骑的沙利薛,忽然决定让希曼陪着他留在城中。
“如果是尼甲沙利薛,那他应该不会亲自进城。你们就暂时躲在城里,等追兵离开后,见机行事吧!”
如今迦勒底人一走,尼尼微的黎明都显沉寂。现在启程,似乎再无顾虑。
可是希曼一转身,看到房廷紧锁愁眉的样子,忽然又不这么认为了。
“现在才想逃走,不嫌太迟了么?”希曼哼了一声,接道:“死心吧,就算你还想去辛贾尔,也没有人会愿意载你上路的。”
房廷听得一愣,然后立即明白了,原来昨天傍晚他的所作所为全被希曼瞧在眼里,他却自以为是地认为,自己已经成功的瞒天过海。
一切都是自作聪明。
房廷苦笑着,攥紧了掌心中的东西……
此时也不用人催促,他自己蹬上马,由希曼掌着缰绳。两匹马一前一后,朝城门外走去。
异样的气氛在空气中流动,出城不过半刻,希曼便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他跳下马来,贴在地面谛听,不一会儿脸色大变。
希曼再迂钝也知道大事不妙,而此时想要回到城中显然来不及了。这般只得和房廷快马加鞭,向东疾驰。可没有跑多远,还是被追上了。
眼见沙利薛的鹰纹旗帜在四周飞扬,一大群重甲骑兵黑压压地一拥而上,不由分说便将两人团团围在中央。
希曼被拖下马,双手遭反缚;房廷则被两个军士抱下来,期间他还想反抗,却被来人紧紧箍住身子,动弹不得。
诸人为沙利薛辟开一条通道,让他踏进中心的地带。
美男子居高临下审视了一番被抓住的两人,便教军士们松开了房廷。
“伯提沙撒,”沙利薛唤了一记房廷的更名,惹得他浑身微颤,接着,他又冲着他递出手来。”到我这里来。”
沙利薛强势的语气,听得房廷心下一沉。
自己一旦随其回归,就永远别想离开那伤心之地……
知道来人的目的就是要将自己送回巴比伦,所以他本能地朝后退了一步。
看到房廷抗拒的样子,沙利薛满心不悦,跃下马就要亲自去拉他。房廷惊惶得还想躲避,可是四下皆被围堵,根本无路可逃!才迈了两步便被沙利薛狠狠拽住了头发,连呜咽声都来不及溢出喉咙,就跌进了一具由冰凉铠甲包覆的怀抱中。
“和我一起回去吧……”
远远就看到房廷憔悴不堪的形容,拢他入怀时,感觉比之前更加瘦了。沙利薛一阵心疼,不由得加大了拥抱的力道。
“不……放开我!”
怀中人不安分地抗拒着,每一次挣扎,都像在沙利薛的心尖揪了一记。知道春祭的婚礼给房廷带来的伤害,也知道这个时候他根本就不想回去。可是,就算万般不愿,自己还是得将之送至狂王的身边,因为这是自己作为臣子责无旁贷的使命。
“不许乱动!”
沙利薛故意用狠厉的声音吼道,偎在身前的躯体立刻颤了一记。还以为房廷这回会乖乖听话,可是下一刻,也不知他从哪来的力气,竟然挣脱了。
“别过来!”
房廷从袖子里捞出一把匕首,指向沙利薛,可握刀刃的手在颤抖,完全没有威慑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