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巴比伦半边的天空都是耀眼的瑰红色。
微风卷着沙砾扑在颊上,尼布甲尼撒拥着房廷乘骆驼回城途中,正是无比的惬意。
今天是春祭的第十一天了,也是他抛开俗务,恣意陪伴房廷在巴比伦四处游乐的第十一天。
这十一天里,他们一同攀过通天塔,一同在大运河里洗濯身体,一同在幼发拉底河的支流荡舟……
尼布甲尼撒从来都不知道,他那一向沉默的爱人一旦打开了话匣子,竟是如此惊人!他对什么都好奇,看到任何新奇的风物都要问个明白;十一天里说过的话,竟比他们在一起大半年说得还要多。
而且,房廷的改变还不止这些。他俩的欢爱,也变得日益生动。
晚餐后,狂王总是贪婪地向他索求,在那具肉体上一遍又一遍烙上自己的痕迹,这般纵欲,房廷却从不抗拒,只要自己渴望,他便顺遂,任由左右摆布,直到自己心满意足,方才罢休。
如今,每每醒来,太阳都爬过了日中;而狂欢,不到临晨便不会停止……
过了今晚,十一天的盛会便要终结了,作为巴比伦之王,尼布甲尼撒不可能每天都像这十一天般肆意放纵,虽然恋恋不舍,但是他不得不选择回归到原先的轨道中去。
“明年的春祭……我们还像这样过,好么?”骆驼上,尼布甲尼撒一边紧紧拥着怀里的那人,以慵懒的声音垂询,一边俯首隔着面巾亲吻他的耳朵。
“好……”没有犹豫太久,房廷这回倒很干脆地回答,博得尼布甲尼撒会心一笑。
尼布甲尼撒满怀欢喜,对房廷的话深信不疑。却不查,就在他收紧臂弯的那一瞬间,一道伤心的神色袭上房廷苍白的面孔。
“明年”……多么遥远、多么令人向往的一个词!可是,他们之间还有“明年”吗?
承诺了相守的誓言,却不能够兑现。
这一回,房廷撒了一个弥天大谎。
两人回到冬宫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黯淡下来。从寝宫的露台向城中眺望,普洛采西大道到通天塔,一串绵延的灯火辉煌。
最后一日,全城欢庆。
今晚,注定又是个无眠之夜。
几杯麦酒下肚,尼布甲尼撒有些微醺,眼睛迷离地去搜寻房廷的身影,发觉他正百无聊赖地拨弄着宫室内燃的香灯火芯。
细小的火舌舐着他的指尖,烛光映红了他白净的脸庞,远远地望……少年似的容颜,图腾般地冶艳。
就是这张面孔,教人百看不厌。
明明喝了那么多酒,尼布甲尼撒却忽然变得口干舌燥,他舔了舔嘴唇,又望了望房廷,终于等不及地召唤:“过来……”
熟谙这求欢前的讯号,也没有抗拒,房廷乖乖上前。
男人坐着,他站着。
一阵沉默之后,男人捉起他的两只手,送到唇边细细亲吻。
无声的宠惜,从最初的浅尝开始……
腕、肘、腋……被亲吻一一漫过,这次尼布甲尼撒也是格外地细致。
爱抚伴着酒气吹拂,好像把两个人都醺醉了,房廷体内的温度也随着男人的动作渐渐蒸腾,接着灯灭时分,半推半就的便由露台转到了床上……
缠绵。悱恻。
置身房廷紧窒又温暖的体内,每一次律动都能引动一声羞怯的呻吟,快感一波波地接踵而至,尼布甲尼撒开始情不自禁地低吟他的真名。
“房廷……房廷……”
被呼唤之人并不答应,只是乖顺地伏在狂王身下,身子微微地战栗,直到高潮逼近,长长的叹息方才溢出喉咙,指甲也于同时无声地深陷狂王赤裸的背脊……
夜还长,情人们有足够的时间,一同体味这登峰造极的欢愉……
午夜。
听着枕边人均匀的吐息,房廷缓缓爬起身,借助射进来的微弱月光,观看狂王的睡脸。男人熟睡的时候,是那么沉静而安详,想象不出他适才还像头暴动的野兽般在自己身上驰骋……狂狷而不可一世。
看着看着,房廷出神了,有那么一会儿,他确实动摇了,可心中纵有万般的不舍,他还是必须离开。
十一天的欢乐将止于今夜……这段回忆注定被埋藏在沙漠的彼端、芦苇的尽头。
房廷不知道自己离开的选择是否正确,但除了将这段感情敛藏以外,他已别无选择。
“别了,吾王。”
房廷笑着,嘴唇轻轻贴上男人的。此时,咸涩的液体顺着面颊滑了下来,淌到了男人的脸上。
次日,朝会都过了相当长的时间,尼布甲尼撒却迟迟未醒。
直到中午,他才自一片混沌中渐渐恢复了知觉。
就算是宿醉,也从没体验过如此困顿的感受,彷佛整个身体都飘浮在云端,如此安逸又教人贪恋……好想就这样一直沉睡下去。
尼布甲尼撒慵懒地翻身,探手出来在床上摸索。原先是想把躺在那里的人拨进怀中,可是他摸索了半天,伸手触及的却是一片冰凉。
怎么回事!
猛地睁眼,发觉身边是空荡荡的,尼布甲尼撒一惊之下霍地起身,迅速在空旷的宫室内张望,可就是不见房廷的身影。虽然之前也有过类似的情形,可是今次似乎又同往次有些微妙的不同,说不出是哪里异样,但是不祥的预感已经占据了男人的心房。
“伯提沙撒去了哪里?”
抓来寝宫前巡视的卫士问询,都说没有看见,亲自跑到他最有可能去的朝圣者之家,同样毫无收获。
狂王急了,把拉撒尼唤来,在整座冬宫中不遗余力地寻人。直到傍晚,当那满头大汗的臣属气喘吁吁地近前,禀报说依旧没有房廷的下落时,一剎那,除了熊熊怒火,一股猛然从云端跌落的失落感更是充斥了他的胸臆。
“拉撒尼……关掉城门,挨家挨户地盘查……特别是外国的驿馆!如果他还在城里,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把他给我带回来!”
狂王恨恨地命令道。
就在昨夜,他还觉得要是日日如这十一天般度过,也不枉此生了,可谁知不过一觉醒来,枕边的爱人便不知所踪,教他好生懊恼。
难道,他这十一天里的唯命是从、百依百顺,全是为了教自己放松警惕么?难道他们在一起度过的每日每夜,他都在盘算着该如何离开自己么?
为什么!为什么他要离开?难道他不快乐?
那十一天……每天都瞧见的他的欢颜,难道仅仅是装模作样?
尼布甲尼撒不相信,两人的朝夕相处、亲密无间……房廷竟可以没有一丝留恋的决绝而去!
失魂落魄地回到寝宫,尼布甲尼撒颓然倒在床上,宫内熏香燃燃,此时的味道也与昨日的不同,怎么闻来都好似多了一份凄凉与寂寞。
午后还特意吩咐过女侍们不必进入清理,因为被衾上尚留存房廷的体味。翻了一个身,尼布甲尼撒把头埋进凌乱的枕间使劲吸气,味道确实还在,可是已经失去原来的温度。
“房廷……”
喃喃低呼昨夜欢好时唤过无数次的名字,尼布甲尼撒摸索着,居然还在床上拾到了几根房廷的黑发,它们和自己的金发纠葛在一起,解也解不开,这教他越发怀念那十一天来的种种……
回忆如走马灯般在眼前盘旋,良久良久,挥之不去……
忽然,手指碰到一个冰凉之物。
尼布甲尼撒跟着心里一凉,抓过它,蓦然发觉这正是房廷的耳轮,上面镌有的王家纹章,则是自己亲手对房廷加诸的烙印和束缚……
当时给他戴这个,是希望他能留在自己身边、永不背离,可现在……房廷居然连这小东西也摘下了,那是不是表明……他们之间,已经再无羁绊?
念及此,尼布甲尼撒一阵头晕目眩,使劲把金轮握进掌中——第一次,他体验了何谓“心如刀绞”!
第六章
七日后。
从巴比伦尼亚出发到尼尼微的途中,人们视线所及皆是一望无垠的戈壁。
烈日当空,黄沙滚滚。奔腾的幼发拉底河渐离旅人们的视线,再过不到一天的路程,他们就能抵达底格里斯支流——上、下扎布河的河域,傍晚,便可进驻札格罗斯山下的那座旧日皇城了。
这七天里,随着商队北上的房廷,时隔大半年再度感受到泛滥季时,美索不达米亚严苛的气候——白天酷热难当,可到了夜里,气温骤降,寒风彻骨,晚间沙漠还有剧毒的角@出没,若是被牠咬上一口,定会一命呜呼。
这次出行又因为是私逃,仓卒间也没有太多准备,房廷只得随众风餐露宿,十分辛苦。
这种时候他方才体会到,自己久居深宫,生活安定——原本只想逃离狂王的身边,却几乎忘记了外面世界的艰辛残酷。而此时,想要在这广阔的小亚土地上找到回到现代的方法,更是难上加难。
“来,喝水。”
希曼把水盛在钵里递给房廷,房廷接过,抬头望了望此番同行、一路照应的来人,道了声谢,语毕重又把头低了下去。
“你……好像没什么精神嘛。”看到房廷总是愁眉不展,希曼颇为担心地询问。
他还记得半个多月前,春祭的次日,眼前这个异族男人叫但以理捎来口信,说想跟王子去波斯,并请求他按照承诺,协助他逃离巴比伦。
近侍之中,诸人皆知王子对于伯提沙撒的钟情,得到他愿意跟随的消息自然是喜出望外,所以当时几乎是没有细想便立即答应了。
十一天的祭典结束后,王子依照约定派自己在鲁迦尔吉拉城门接人,又为了躲避迦勒底人的搜捕,连夜出城,这般刚好遇上从腓尼基前往尼尼微的波斯商队,便随队一同北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