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好沉,几乎承受不住。
当他回到宫室,早已辛苦得汗水淋漓。
恍惚的视线中,房廷看到了昨夜狂王同他相拥的境地——露台上那张织花的绣榻,是他和他缠绵了一宿的……点点滴滴,历历在目,感同身受。
心,好痛。
精心准备的膳食摆在面前,完全吃不下。弥漫于室内而那业已熟悉了的熏香,更是闻起来无比恶心,房廷肚内一阵翻江倒海,几欲呕吐出来!
不明白狂王捉摸不定的心思,更不明白自己千方百计想回到巴比伦,为何却痛苦依旧……房廷呆呆地看着窗下的大运河,看着普洛采西,看着伊斯塔尔……直到眼前化作一片纷扰,他才默默地合上了双眸。
过了很久,因为头顶上温柔的抚触,房廷才惊醒过来。
房廷抬起头,怔怔地看着那不掩关怀的男人,想从他的琥珀眼中读出些微其它的情绪,可是教他失望的是,自己虽然知道历史的轨迹,却无法辨识难解的人心。
“还不舒服吗?”尼布甲尼撒俯下身,怜惜地轻啄他的面颊,诱哄地说。
房廷没有吱声,只是径自移开了目光。
在尼布甲尼撒看来,房廷略带忧郁的苍白侧脸,此时无疑是一种能够刺激官能的诱惑,当即便把持不住,直接搂住他的肩膀,想要加深之前的浅吻。
房廷不情愿地躲避,可是尼布甲尼撒罔顾他的感受,强硬地封上他的嘴唇,一股男性的麝香味就这样扑鼻而来,房廷一惊,也不知道哪来的力道,猛地一下便把上身的尼布甲尼撒推开了。
尼布甲尼撒完全没有防备,就这样被推到了床下,狼狈地跌坐于地。
“你做什么!”情欲顿消。
尼布甲尼撒迅速起身,满脸的怒容。他低吼着,一巴掌就这样不假思索地挥了过去。
自己动手打了他!
看到房廷跌落床榻露出惊愕的表情,下一瞬,尼布甲尼撒的盛怒便化作了无限悔意。
自己也不想这么对他的,可是——谁叫他……总要忤逆违背自己的意志。
可恶!真是莫名其妙!到现在尼布甲尼撒也无法了解,自己的喜怒为何会被眼前这异族男子轻松支配……为何,自己会为这样别扭的家伙深深吸引?
他只知道,自己无时无刻地想占有他,吻他,拥抱他……守护着他。
他只知道,财富也好、地位也好、名誉也好……若他需要,自己可以最大限度满足他的愿望,施与他任何想拥有的东西。
自己还从没对他以外的人,有过如此的恩待,那么,宠爱已经无以复加,为什么还一副委屈的表情?
房廷的半边脸红肿起来,嘴角衔着血丝,惨淡的形容。尼布甲尼撒看得心疼,正犹豫着要不要上前扶他起来,他却蹙着眉,把眼睫垂了下去。
怎么瞧,都是一副恃宠而骄的姿态!尼布甲尼撒立时心头火起,攥紧了拳头。
“你到底是怎么了?”
房廷不语,惹得他更是焦躁,一把攥过那细瘦的肩膀,使劲摇晃起来。
“说啊!我到底哪里对你不好?为什么都不说话!”
被晃得头脑晕眩,因为男人的质问,房廷一时冲动,差点就要脱口而出“请您不要结婚”的话来……可是他终究还是忍住了。
自己,哪有什么资格这样要求?
不过是个错坠时空,僭越历史的未来人罢了,难道还妄想改写传说,真的成为“空中花园”的主人么?
真是太荒唐了!
咬紧牙关,房廷仍旧保持着缄默,这让尼布甲尼撒终于失去了耐性。他把他推倒在榻上,“哼”了一声,忿忿离去……
头也不回。
房廷,把脸埋进掌间……
良久良久,眼睛无比酸涩,却再没有东西流出来了。
“陛下,午膳……”
“滚!我现在不想吃!”
听得食器坠地的动静,正要迎接狂王去杜拉视察的拉撒尼满腹疑惑——之前去到冬宫时,他的主人还一副好心情,怎么一转眼就……
“还不是因为‘他’?”
冷硬的同僚以洞悉的口吻这么说,拉撒尼这才明白过来撒西金指的是谁。忽然觉得有点哭笑不得。
而这时候,总会插上一、两句风凉话的美男子也在一旁,一声不吭。心中古怪,拉撒尼便去拍沙利薛的肩膀,谁知却不慎拨到了他的刘海——一枚醒目的烙痕立刻跃然眼前!
“怎么回事?你的脸……”
“别碰我!”
沙利薛一惊,反应过度地挥开了同僚的手,一边怒目以对。
拉撒尼之前没有注意,一旦发现也是吃惊不小,想来自己和沙利薛共事那么多年,知道他极其爱护那张漂亮的面皮,怎么不过是去了一趟波斯,就变成这副狼狈德行?
还想问个究竟,美男子却径自扭过了头。拉撒尼一脸无辜转向撒西金,对方却装作没看见的样子,没有搭理他。
到底……在波斯发生了什么事情?
拉撒尼静静凝视着沙利薛如今缺憾的侧脸,若有所思。
总觉得他比过去沉静了许多,对待伯提沙撒的态度也没有过去那般激烈……看到这样的改变,不知为何,心中有点不安。
但愿,一切只是自己杞人忧天。
第二章
议事殿。
过了朝会时间,殿内除了清洁的女侍,再无旁人。
几案上呈放的泥版文书堆作小丘似的,叙说的是埃及的挑衅和推罗的傲慢。尼布甲尼撒无心观看,只是把这些平日最热衷的事搁在一边,倚在王座上,脑海中都是之前在冬宫的种种。
房廷,他钟情的那人……变了呢。
形容未改,但是却不知是哪里与最初相遇时不尽相同了……一如自己的改变,教人手足无措。
他到底在想什么?为什么总是愁眉不展?
狂王这是第一次,那么迫切地想了解自身以外第二人的想法。觉得不可思议的同时,又有些懊恼。
就为了这么一个男人,他居然一再地动摇!可偏偏,又是心甘情愿的。
轻叹一声,也懒得梳理自己纷乱的思绪,尼布甲尼撒合上了双眼,想小憩一下,却不料就这么一会儿,他做了一个梦。
一个会改变一切的梦。
艳霞夕照,天气微寒。
自一片混沌中恢复意识时,尼布甲尼撒发觉,已近傍晚——他披着一身的冷汗,心脏鼓噪个不停。
不祥的梦境!
“陛下,您是怎么了?”见到主人醒来的异状,拉撒尼忧心地问。
尼布甲尼撒没有搭理他,只是径自扶着额头,努力平复自己波动的情绪。
这已经是第二次了——因为梦境,惴惴不安。
就像之前的“金像梦”一样,醒来的时候,他还记得梦中的每个细节……也隐隐觉得不吉利,可是想来想去,却不明白这梦的真正含意。
看来,只能教人替自己释梦了。
渐渐冷静下来后,尼布甲尼撒这般考虑,不过想起常年来神殿里奉养的神使、祭司、星象师一个个都是酒囊饭袋,忽然又有点意兴阑珊。自己也见识过那些人的本事,除了装神弄鬼,他们几乎从没有给自己上陈过一个真正的预言和神谕……
直到,“他”的出现。
房廷——伯提沙撒,属于自己的“神之护佑”。
尼布甲尼撒至今还清楚地记得,当初给房廷取这个更名时的情境。原本仅仅是将他充作暖床男奴的,谁知他居然能准确地梦占、预言……大出自己的意料。
房廷是自己从耶路撒冷捡回的珍宝——无价的珍宝!
早在那个时候,尼布甲尼撒就这样想了……
“拉撒尼,回冬宫吧。”
与其让无能的术士释梦,还不如让房廷来替自己分忧。在这里怄气,根本就毫无意义,这次回去一定要把他压倒,好好“教训”一番,教他下次还敢忤逆自己!
敛回了心神,狂王这般命令道。
那体贴的臣属送上裘衣,不再多问,只是顺从地跟在主人的后面,随他去到全巴比伦最华丽的宫殿。
“……伯提沙撒呢?”
教狂王失望的是,他兴冲冲地赶回与其分离的寝宫,却发现房廷并没有像往常一样,乖乖地待在宫室内。
“我也不知道……陛下。大人他已经离开很久了,可是一直没有回来过。”
话音未落,尼布甲尼撒就满心不悦,蹙着眉正欲发作,拉撒尼在一旁劝道:“陛下,请您息怒。伯提沙撒也许只是去了朝圣者之家……”
因为房廷正在学习巴比伦的算术、哲学、法律、文法和修辞,他一直都和但以理及其三友过从甚密,想来除了那里,他也没有其它的地方可以去。
听到这样的回答,尼布甲尼撒暂时压制住怒火,故作平静地坐到榻上等待,心中酝酿着过会儿将如何对待这不听话的男子。
目光游移,忽然看到枕垫下揣着什么东西,好奇地伸手一摸——竟摸到一把弯形的匕首来!
绿松石,金玫瑰。
狂王握着手中这柄华丽的刀刃,一眼就瞧出这并非本国出产的武器。再仔细打量,发现铜制的把柄上除了镶着装饰用的虎眼,还有一圈蝌蚪铭文——说的是袄教的神恩福旨。
这,应该是米底或者波斯的匕首。
尼布甲尼撒把刃抽出来,如料想般锋利十分,应该是被悉心保管的宝刃……只是他不明白,这样危险的东西,为什么会躺在自己的枕头下面。
召来守夜的侍卫和淑吉图询问,都说不知道。接着就不由自主地联想到,那唯一能自由进出寝宫,与自己同卧同起的人——会不会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