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教女侍们头疼不已的女孩,便是米底公主——安美依迪丝。半月前,她由随侍一路护送,从遥远的北国抵达了巴比伦,一路艰辛,又遭遇种种变故。
最初,初抵异国的她,在冬宫里也度过了几个惴惴不安的日子。不过今次听闻远在卡帕多亚西调停战事的巴比伦王,已经携着伯提沙撒回国的消息,依迪丝终于抛掉了萦绕心头多日的阴霾,忍不住喜上眉梢。
也不知过了多久,女孩跑得气喘吁吁,也没有从迂回的宫室中找到出处,正有点泄气,忽然隔着柱廊遥遥地看到一抹熟悉的背影,夹在一大群迦勒底内臣中,缓缓朝着正殿行进。
“是伯提沙撒大人!”
远嫁巴比伦的途中,依迪丝一直念念不忘房廷在离开安善城之前嘱咐过的话,她一直遵守和他的约定,保持缄默,如今熬过了漫长的冬季,她终于再次见到那个维护过自己,唯一值得信赖的男子,兴奋之余,不觉连表情都变得生动起来。
女孩的呼唤回荡于空敞的宫殿内,惹来余音袅袅,她也顾不得诸多礼节,径直朝着房廷的方向奔去。
就在这时——“哇!”
因为跑得太急,根本来不及止步,依迪丝在回廊的拐角处猛地与人撞了个满怀,一时间狼狈的跌坐于地!“呜……”
女孩捂着犯疼的前额,忽然听到周围纷纷倒吸气的声音,疑惑地四下望望,众人都以一副古怪的神情看着她。
这是……怎么了?
听闻追赶上来的女侍们在后方惊呼,依迪丝仍是不明就里。忽然上方伸出一只大大的手掌,递到了她的面前。
依迪丝也不及细想便抓住它,任其将自己从地上拉了起来。
“你就是米底的公主,安美依迪丝?”
还没等她站稳,那手掌的主人便这么问,听得依迪丝满心不悦。
什么人,竟敢直呼我堂堂米底公主的名讳?
昂起螓首,女孩冲着来人瞪着大眼睛,刚要发作,可就是这么一瞬间,电光石火般,她的视线凝固在了来人的面孔上,再也没法挪动分毫!金发,琥珀眼,宛如神祇般的英俊逼人……不过是说了一句话,无形的霸气便溢于言表。
虽然是第一次撞见,但是这样独一无二的气质,就算依迪丝是初次见识,也明白那立在自己跟前的男人,地位是何等的尊贵。
而且,此人还拥有一个教整个小亚细亚都闻风丧胆的名字!狂王——尼布甲尼撒。
这就是我未来的“丈夫”!第一时间里,几乎是下意识地,依迪丝的脑海中迸出了这么一句话,跟着就呈现一片空白无法思考,她的膝盖微颤,脚底发软,就像一只被惊吓到的小动物,呆立于狂王的面前。
“呵。”
依迪丝还未从最初同狂王相遇的震撼中恢复过来,头顶便传来一声轻笑,那低沉的声线伴着她心脏的鼓噪,听起来是如此骇人,然后眼看着男人抬起的手掌朝着自己的方向徐徐落下,她的脸色“刷”地一下变白了!难道,他会为了适才的莽行殴打自己吗?
依迪丝这么一想,吓得双目紧闭,浑身瑟瑟发抖,可是料想中的“惩罚”并没有降临。
男人只是摸了摸她的头顶,轻轻地,宛若一个长辈应有的宠溺姿态。
因为这记轻柔的触动,依迪丝缓缓地睁开眼睛抬起头,一对上那双炯炯的琥珀眼,不可抑止的,两颊立时又被染得通红……
通红……
直到尼布甲尼撒携着仪仗队离开,依迪丝仍是浑身僵硬的,意识就好像被生生抽离了肉体,目光只知道尾随着他的背影,久久不能移开。
“公主……公主殿下?”
失神良久,耳畔忽然跃进人声,依迪丝蓦地回魂,察觉是房廷,便立刻反身扑进他的怀中。
“您是怎么了?”不解依迪丝的异动为何,房廷拍了拍她的肩膀,可是依迪丝却把脑袋埋得更深。
“大人……伯提沙撒大人……”依迪丝轻摇着房廷的袖袍。“那……那个人真的就是尼布甲尼撒王吗?”
嗫嚅的声音,撒娇的口吻,明知故问……
“是的,那便是巴比伦之王。”房廷应了一声,注意到依迪丝的不同寻常,没来由地心里一沉!“那他……真的会娶我做他的王妃吗?”
依迪丝羞赧地吐出这句话,言语的时刻,连嗓音都是微颤的。她慢慢松开房廷,确认般抬起头——绯红的双颊,无邪的容颜,伴着那句无心的伤害,狠狠地扎进了他的视线。
此时,酸楚和着真正的心痛,激烈的感受于他的胸臆间翻腾。
又一次的,觉得眼前恍惚起来!“会……的。”
喃喃地说出这令他痛苦不堪,又不得不面对的现实,房廷看到依迪丝忽然咧嘴笑了。
红着脸,女孩笑得那么灿烂,那么无忧,就好像理所当然一般。这教房廷忽然有些羡慕……
可惜这种笑容,只要自己还留在狂王身边,留在这个不属于他的时代,是永远无法展露的。
尼布甲尼撒回国之后的首次朝会,几乎是顺理成章的,臣属们向他提出了要尽快迎娶米底公主安美依迪丝的建议。
王座上的男人回想着前一日在冬宫看到的未婚妻的情形,不觉莞尔。
依迪丝,怎么看都还是个孩子,就为了迎娶这么一个小姑娘,自己还被迫答应和房廷分开,让他代替自己千里迢迢远赴米底……
不过,此次见到女孩,也没有太过失望。毕竟比起木偶一般的伴侣,童稚活泼的新娘至少还能使他产生一点兴趣。
对于婚礼,尼布甲尼撒本不想这么操之过急,不过事先已经和米底王有过约定,洪水泛滥时就与他的女儿完婚,想来现在正是时候,加之诸人催促,这么应允下来也无可厚非。
“那么,就在春祭的时候举行婚礼吧。”
狂王这般命令的时候,侍立的拉撒尼不由得在一旁暗叹:不知道这未来的王妃,会不会变成又一个“赛美拉丝”?
会这么担心,只因为上位者那若无其事的口吻,是完全的“不在乎”。
要知道,现在王的心里,除了“那个人”,已经容不下其它人了。
午后,冬宫。
“大人……伯提沙撒大人!”
但以理和三友正抱着泥版文书,围着房廷说话的当口,依迪丝提着裙子,兴冲冲地一路跑将过来,一头扎进他的怀里。
“春祭……是春祭!”
女孩没头没脑地迸出这句话的时候,房廷和几个犹太少年奇怪地看她,不懂这是在说什么。
“王说春祭的时候就举行婚礼!”
依迪丝故意把重音放在“婚礼”这个词上,房廷微微一怔,明白她所指的是什么。
巴比伦的“春祭”……不就在下个月初吗?
虽然知道狂王与女孩举行婚典是迟早的事,可是选在这种日子里,未免太快了一些吧?
这么念道,表情都显得有点僵硬,可房廷不希望依迪丝察觉自己的不自然,所以努力摆出一副镇定的姿态,言不由衷道:“恭喜殿下……”
话音未落,“啪!”一记闷声骤然响起!大家都被吓了一跳,回过神,发觉原来是但以理的泥版坠到了地上,摔成了难以计数的小碎片。
“对不起。”男孩低着头,退后了一步,脚跟碾在了碎片上,发出“咔嚓”响动。
“请容我先行告退!”沙哑地吼出这话,但以理便扭过身子,狠命地冲着朝圣者之家一路狂奔过去!这场面诡异十分,三友虽然不谙其中隐情,也觉留在此地十分无趣,遂朝着房廷和依迪丝行礼之后,各自悻悻离去。
“我是不是……太得意忘形了?”
虽然不明白少年的这番失仪为何,可依迪丝本能地觉得那是因自己而起,这么想着忽然害臊起来,她仰起头来看房廷,小脸红得就像一颗熟透了的苹果。
房廷又岂会不知但以理的心思?只是少年那份恋慕之情同自己的一样,注定是无望的。此般寻思,还不如趁早断绝的好。
“殿下多虑了……”他轻抚着女孩因跑动而略显凌乱的发丝,虽然心中含酸,还是轻描淡写地说。
傍晚。
尼布甲尼撒视察完杜拉的工程,尚未及夜,可因为心中记挂着某人,便匆匆赶回冬宫。
到了门口摒去左右,他径自入内,瞧见寝宫的露台上掌着灯,就朝那里走去,直至看到有个白色的身影坐着背对自己,这才驻足。
“伯提沙撒”——他迷恋的那个异族男子,正操着芦苇杆做成的楔笔,埋首在几上不知在干什么。
微微一笑,狂王悄悄地靠过去,脚步很轻,可接近的时候,灯光拉长的阴影还是覆到了几面,泄漏了他的行踪。
房廷急急扭转过头,一脸的讶然,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尼布甲尼撒便大力地拥住他,还俯下身子轻咬他的耳朵。
亲昵的动作教白皙的脸孔立刻染上了红晕,而狂王则被这生涩的窘态惹得心头起火,正欲将之推倒的时候,眼睛的余光忽然扫到了几案上。
他捞过来看,是一块还没有晒过的泥版,上面歪歪扭扭地刻了几行巴比伦楔字,笔法笨拙而生硬,根本就辨识不清所书内容。
“你写的?”狂王好奇地捉起房廷的胳膊,闻着他的手背,果然嗅到了新鲜的泥灰味。
房廷小小地挣扎起来,尼布甲尼撒遂从后面揽住他的腰。
“还是我来教你写字吧……”他喃喃道,吐息吹进房廷的耳里,感觉到他在怀里打着哆嗦,一边还用下巴故意摩挲他的乌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