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比起这些,房廷此时更关心的是,《圣经》中的预言能否变成现实?
他所爱的人,究竟会不会变成传说中的那样……
“怎么了?”等得不耐,尼布甲尼撒催促般的问询,打断了房廷的思绪,同时也逼得他下定最后的决心。
把视线小心翼翼地移开,房廷开口说道:“陛下,您的威势渐长及天庭,你的权柄管到地极……所以渐长又坚固的树,指的就是巴比伦。
“您的庇荫布泽到周围的国家,使他们如群兽飞鸟般聚集到您身边,这就代表巴比伦的繁盛与荣耀……”
顿了一下,房廷深呼一口气,接道:“不过,请您接纳我的谏言,施行公义断绝罪过,怜悯穷人多施仁行,也许这样……
您就可以……”
“可以什么?”没等房廷说完,尼布甲尼撒便迫不及待地追问。
房廷斟酌再三,才慢慢地说出“延长平安”这几个字。
“延长平安?”
重复了一遍房廷所说,尼布甲尼撒的语调中难掩惊讶与疑惑。
群臣也因此产生一波小骚动,好不容易安静下来,诸人都目不转睛地将视线投向房廷,期待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感谢马度克,感谢伊斯塔尔……愿这梦归与恨恶您的人,愿讲解归与您的敌人。”
公式化地诵完祷词,房廷重又拾起目光,鼓起勇气与男人的琥珀眼对视。
足足有十秒钟,他酝酿了那么久,终于还是把释梦的结果说了出来:“那梦境的意思是……您将来可能会——‘七年成狂’。”
如响应般地,殿堂之上因为房廷的这句话,几乎所有人都立刻当场倒抽了一口冷气。
不光是因为那出人意料的释梦结果,更是因为他居然敢当着狂王的面说出口。哪怕事先得到了赦令——这也是绝无仅有,惊世骇俗的行径!
对于周遭的反应,房廷本人置若罔闻,径自说着“天使”、“铜铁圈”和“神授君权”的含意,不过已经再没有人关心这些了。
“伯提沙撒——疯了么?他不想活了么?”
“难道他不知道那些话是禁忌吗?蠢东西——”
“我看他根本就是浪得虚名!释什么梦,分明就是在诅咒陛下!”
殿堂之上哄声一片,群臣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此时唯一看上去还算镇定的,却是释梦的对象、巴比伦之王——尼布甲尼撒。
端坐于王座之上,也没有气急败坏,狂王只是静静地注视着座前,同他视线纠葛在一道的房廷……
哪有一个臣子会在朝廷之上预言……自己的君王会疯狂?
那么笃定地说出这种大逆不道的话,恐怕只有他才做得出了。
只不过,就算他是自己最宠爱的人,也不代表自己能够原谅——这种僭越与亵渎!
“伯提沙撒……这就是你释梦的最后结果吗?”
愠怒的声音,沉沉响起,惹得四下立时一片死寂。
等了一会儿,房廷没有吱声,尼布甲尼撒把这当作了默认的表现。
“你……真是让我失望。”
他攒起一抹没有温度的冰冷笑容,这么接道……显而易见的疑窦与不信服,教房廷的心脏像是被狠狠揪了一下般,“突突”刺痛起来。
迟开的朝会,很快早早地散去。
第二次的释梦,就这样不了了之。
除了今次的事件如飓风般传遍整个宫廷外,似乎一切如旧。可是只有房廷知道,些许微妙的改变正在悄然发生。
狂王,一夜都没有回寝宫。
房廷守候在宫门前,直到听闻淑吉图来报,他去了久旷的后宫……忽然浑身僵硬,呆立良久。
终于到了厌弃自己的时候了。他与他之间,根本早该这样结束的,不是吗?
一想到这里,房廷忽然又有些如释重负。
夜半惆怅几许……心碎的同时,房廷却不知道,此时的狂王虽然枕着嫔妃的臂弯,心中所挂念的,却还是他这个“忤逆者”。
浓浓阴霾萦绕彼此心头,就在这个三月尾稍的夜晚里……
整个冬宫都失眠了。
第三章
次日清晨,朝会之前,一宿都未睡好的尼布甲尼撒匆匆赶回了寝宫。
发觉房廷不在宫室,便问守夜的侍卫他去了哪里。
“伯提沙撒大人昨夜就搬回朝圣者之家居住了,据说这是陛下您的意思,所以我等也未敢阻拦……”
“混帐!我什么时候允许他离开冬宫——立刻把他给我找回来!”乍一听闻房廷又不经自己允许擅自出宫,尼布甲尼撒怒道,唬得侍卫惶恐地急忙应道,正欲去寻人,他忽然再度叫住侍卫。
“等等!”
“陛下?”
“算了……爱去哪里就随他去吧,不用管他!”明明不甘心,可尼布甲尼撒还是这么咬牙切齿地说。
结果侍卫刚退下,他便发狂般扯掉了软榻上铺迭整齐的毯子,打翻了几案上的黄金灯和琉璃盏,仪态尽失。偷看到这一幕的淑吉图们,更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而此时,距离春祭还有三天。
另一边。
完全沉浸在即将与狂王完婚的喜悦中,这几天依迪丝兴奋得睡不着觉。就在刚才,她还收到了以自己未来丈夫的名义送来的无数珍奇——虎精的项链,拧成松花的黄金耳饰,黑玉髓、绿松石点缀的沉重腰带……精美绝伦。
最教依迪丝爱不释手的,是一只小小的,刚好能由她戴上的黄金玫瑰三重冠——三重相迭的金玫瑰,每一朵的花瓣浇铸得栩栩如生,花心缀着宝石,熠熠闪亮。
“公主戴上这只金冠真是美极了!春祭那天戴上它再合适不过了!”
依迪丝的哺育女官见状这样夸赞道,说得女孩两颊泛红,她佯装嗔怒,实则开心不已。
“这两天米底的使者也会进驻王城,陛下〈米底王阿斯提阿格斯〉虽然不会亲临,但是他会派人祝贺您与巴比伦王的婚姻……”
依迪丝对这个消息没有什么兴趣,她打断了哺育女官,问:“你知道谁是这次主婚的司仪吗?”
女官想了想,回道:“听淑吉图们讲,应该是伯提沙撒大人……”
“太好了!”听到这话,依迪丝高兴地双手合握,照她想来,这次的婚姻真是完美得无可挑剔!俊美霸气的新郎,亲睦的司仪……最初嫁到巴比伦来她还心中惶惶,如今眼前一片豁然,似乎无须再操什么心了。
“奶妈,我要出去一下!”依迪丝说完这话又想去找房廷,结果还没跑到宫门口,便撞进了一个结实的胸膛中。
撞得好疼……
依迪丝捂着鼻子,仰起小脸,当看到来人的长相时,心脏一下子便鼓噪起来。
是她的未婚夫——尼布甲尼撒!
“啊……那个……我……”虽说再过三天自己就会是这个男人的妻子了,可是依迪丝毕竟还是第二次如此之近地挨着他。
突如其来的相遇,教她手足无措,连说话都变得结巴起来。
满脸通红地仰望了一阵狂王,依迪丝愣怔了半天,猛然间发觉周遭异常安静——回头一看,服侍自己的哺育女官和女侍们都不知何时悄悄退下,空旷的宫室中独留他们二人……
意识到这点,依迪丝更加害羞,她低下头,绞着自己纤细的指头。
看到女孩局促不安的模样,难得的新鲜感跃然心尖。尼布甲尼撒暂时把不悦的心思丢至一旁,问:“喜欢那些礼物吗?”
“喜欢!”依迪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情绪,诚实地说——声音又清澈又响亮,博得男人微微一笑。
他伸手撩起她的乌亮头发,女孩顺从地依势昂起头,小鹿般的大眼,秀气的脸孔……虽然稚嫩,不过想来再过两年就能出落成一个出色的美人儿了。但,不知为何,对着这样的依迪丝,他却没有一点身为准新郎的喜悦……
女孩很可爱,哪怕她是作为政治婚姻的筹码来到巴比伦的,也比她那个木偶似的姐姐要强得多。只是,自己似乎无法在心中腾出多余的地方,供这第二任正妃进驻。
念及此,尼布甲尼撒的眼前不由自主地掠过一个男子的身影——如果伯提沙撒是一位女性的话,自己或许就可以光明正大地迎娶他做自己的妃子了……
只可惜这样的想法未免太过荒唐,尼布甲尼撒自嘲地撇了撇嘴,把思绪拉回到现实。却看到依迪丝用一脸惶惑的表情望着自己,这模样教他不禁将其与房廷的影像重迭在了一道。
心念一动,几乎是下意识的,他紧紧地拥住了女孩细小的身躯。
绵软的,轻盈的,女性的……
比起那具平板的男性身体抱着要舒服得多,可为什么,就是不满足呢?
依迪丝被狂王莽撞的举动吓得惊呼,可是很快又安静下来,她就像小鸟一般柔顺地偎进男人的胸膛,任他抱起自己放到露台的石阶上,瞧男人还是没有松开自己的意思,便响应般圈起男人的颈项,把螓首埋在他的颈侧。
这种撒娇的姿态,房廷是绝对不会在自己面前表现的。可是,即便是这样……自己还是对这样无趣的男子深深着迷。
时间越久,尼布甲尼撒越不明白自己的心情。
就这样,他心不在焉地拥着怀中的女孩——心乱如麻。
行经冬宫的左翼,原本无意偷窥,但当瞥见那即将成为爱侣的一对相拥在一起,房廷还是止不住腹内翻腾。
悄悄地隐于柱后,可未站定,背后就有人按上他的肩膀,房廷一惊,回过头——沙利薛正蹙眉凝着自己。
刘海没有遮住的半边面孔,此时看上去有些忧郁,可这副模样并无损他的美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