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阿斯提阿格斯王这回打了胜仗,如果他凯旋归国的话,我们是不是很快就能被释放?”但以理接着问。
话虽这么说……可是谁又知道其中的变量?
房廷不确定地摇了摇头,道:“没有那么容易的……米底人虽然精于骑射,可是吕底亚人亦是骁勇善战的,两国兵力相当,战争旷日持久,所以才会打了六年都僵持不下。”
但以理皱了皱眉,问:“那你预言过……不久会出现‘那个’中断战事,是真的么?”
“但以理。”房廷正色道,“我说过很多次,我不是先知,不能预言什么,那只是……窥见的历史轨迹。
“很早以前,希腊的数学家〈泰利斯〉就已经准确地算出今年之内会出现‘日蚀’,这是真的,并非我一人的臆测。”
房廷熟读希罗多德的《历史》,知道吕底亚和米底交战的第六年会出现日全蚀——两军鏖战犹酣时,白昼突然变成黑夜,吕底亚人和米底人看到这一情景,立刻停止了战斗,极想达成和平协议。
这就是历史上有名的“日蚀战争”。《圣经》上也有记载:日蚀发生后,阿斯提阿格斯还请尼布甲尼撒作为仲裁,去到卡帕多西亚出面调停战事。
由于像“日蚀”这种天文现象在古代很难预测,所以一旦发生,都被赋予一种“神化”的象征。而对于大部分君主而言,那一般都预示着凶兆和灾难。
房廷记不清确切的时间,却还是告诉了居鲁士,目的只有一个:让他放弃在不适当的时候进攻爱克巴坦那,保存实力,来日方长。
“可就算你说的都是真的……居鲁士王子会放我们回去吗?”
但以理狐疑地问,听得房廷心中一凛。
自从沙利薛对自己说了那样的话,十几天来,每天他都在等待居鲁士兑现那个承诺,可是就算见了面,对方也是绝口不提。
就算自己有意提醒,也会被对方微笑着含糊了过去。
现在,就连但以理也对居鲁士不信任了,房廷实在是很矛盾。一方面,对着那蓝眼的少年仍抱有些微希望,一方面又觉得回到巴比伦实在是困难重重。
良苦用心,又无法与当世人说明,所以这回,他干脆选择了沉默。
室外。
“殿下。”希曼和米丽安总算找到了居鲁士,看到他倚在宫门外似乎在听什么,轻呼了一声,便要上前通报。居鲁士抬手阻断他们,迎面过来,难得的一脸严峻。
米丽安和身边的同僚互望了一眼,最后还是由她禀告巴比伦使者抵达安善的消息。
“果然来了么……”喃喃了一句,居鲁士皱了皱眉头,思索了一番,对着两人道:“我现在就去见使者,但是这件事不要让伯提沙撒知道。另外,最近也不要让他出府邸。”
“遵命,殿下。”
作为暂代的省长,居鲁士热情接待了巴比伦派遣至安善的使令。
稍晚,传令官上陈国书,居鲁士当众敲开封好的泥版文书。当他看到泥版上的楔字内容,忽然愣了一愣。
“这难道……是恩尼布甲尼撒的亲笔书信么?”〈注八〉“是。”传令官应声,接着便向居鲁士表明己方迎接伯提沙撒和公主的来意。
“真是可惜。”
居鲁士忽然微笑道,扭转的语势一时教人摸不着头脑。
“殿下的意思是……”
“贵国的宰相大人以及依迪丝公主并未在安善滞留过,我们在进入帕苏斯之前就已经分道扬镳了。实在遗憾……不过如果阁下需要我们的援助,我可以派些人马在辖地里搜寻。”
他的回答无懈可击,但是使者仍不满意,又一连提出了几个疑问,居鲁士面不改色,对答如流。这般,使者也不方便再说些什么,拜礼之后说要尽快回去复命,便匆匆退离。
“您把伯提沙撒藏起来,真的会没事么?这次使者前来要人,是不是巴比伦那边已经知道了些什么?”
“那国书里写的是什么?当时您的脸色好难看……”
臣属们一人一句地问道,看到使者离开后,居鲁士正襟危坐,双目紧闭,这副从容不再的架式,让人忧心不已。
片刻过后,居鲁士重又睁开了那对蓝眸,盯了开封的泥版一眼,冷笑了一声。然后当着众人的面,一拳重重地砸在上面!泥版——被敲得粉碎!四下里,立时噤若寒蝉。
就连近侍多年的心腹,也从来没有看过一向沉静的他居然会发这么大脾气,每个人皆以不可思议的目光望着上位的少年。
以那盛怒之姿维持了一会儿,居鲁士霍然起身,直直奔向后庭的方向。
希曼和米丽安也急急跟了上去。
注七:天葬,波斯袄教的丧葬传统,让飞禽噬尸。
注八:一般国书是由书记官代笔的。
第八章
前一刻,房廷还在居室内与但以理攀谈,可不过是眨眼的工夫,变故突降。
沙利薛如若无人地闯入,看到房廷二话没说就冲上前来一把抓过!他手中握着的是波斯的弯刀〈无鞘之前就被搜走了〉,刃上正滴着血,但以理被这副架式吓得面色苍白,还以为沙利薛要对他们二人不利。
“跟我来!”沙利薛吼道。
接着外面传来急促的呼声,皆是埃兰的方言。
“怎……怎么回事?”但以理壮着胆子问。
沙利薛没有理睬他,只是自顾自拉扯着房廷,道:“你还愣着干什么,快点和我一起逃离这里!”
“逃不掉的……就算你的武功高强,我们又怎能越过波斯的天关险隘?”看着沙利薛已有瑕疵的脸孔,房廷用歉疚的口吻这么说着。
“这次不一样!王已经派使者来到安善了!我们只要见到他们,就可以安全离开这里!”
这么说着,沙利薛一脸难掩的兴奋,教房廷心里“咯铛”一记!最先感受到的是一阵狂喜,可接踵而至的却是忧虑。
为什么……居鲁士明明答应过自己会放过大家的,可为什么却只字不提使者的事情?难道是刻意隐瞒?他真如沙利薛所言,欺骗了自己么?
此时,已经容不得再去细想其中的种种,房廷知道,当务之急是首先要回到巴比伦人的阵营中。
虽说沙利薛鲁莽,只会用最直接的方式杀出一条逃路,可他已经为自己创造了最好的逃跑契机,怎么能不珍惜?
不能再犹豫了,房廷拉过但以理就要跟着沙利薛。
“依迪丝她……”但以理还有一丝迟疑。
“不要紧,待我们见到使者后,再同王子周旋!”
一路由沙利薛以刀护驾,三人还算顺利地冲出了宫室。
可是随后赶到,看到满地鲜血瘫倒一片的己方士卒,居鲁士又岂会放任不管!他即刻命人守在城门,一边吩咐希曼:“他们一定会去找巴比伦的使者,你带人在驿馆附近和市前守候,务必要把人给我追回来!”
三人就这样光明正大地闯出软禁的宫室,在街道上横冲直撞,实在是显眼,房廷提议过各自分开,可沙利薛却不同意。
然后——“可恶……他们究竟在什么地方?!”
领着两人于人群中穿梭,沙利薛急得满头大汗,直到他吼出这句话时房廷才蓦然意识到:沙利薛是个路痴,完全没有方向感,所以才会在雪地里迷路,而且之前在帕萨加第出逃时,也是由一个迦勒底士官做的向导。
念及此,房廷有点哭笑不得地说:“阁下,使者暂居的地方是在驿馆,不过去到那里的道路最容易被捉住,那么莽撞地直接奔去那里,其实就等于自投罗网。”
“那你说怎么办?”沙利薛脸孔微红地问。
房廷答道:“王子现在应该已经发现我们逃走了,现在城中肯定有人在搜捕我们。现在大家分开行事,如果我们当中有一人能见到使者,那其它人都能够得救了!”
“那好吧……”沙利薛有些不舍地松开房廷的手腕,“这次,我听你的。”
房廷点点头,催促但以理先行,自己也要与沙利薛分开时,他忽然说了一声“你要小心”,伸手将房廷连在围巾衣上的头巾拢了拢,然后头也不回,冲着相反的方向奔去了。
心头五感陈杂,望着沙利薛没于人群中的背影,房廷扯了扯嘴角。
安善的街市虽然不如巴比伦的普洛采西大道繁华,可毕竟也是波斯行省中最热闹的地方,各国商贩常汇聚与此。如果想要隐匿行踪,混入其中是最好不过的办法。
毫无目的地走了一阵,看到有巡走的波斯卫士,房廷便紧挨着人群把头压得低低,虽说周围的人大多操持埃兰的方言,可是偶尔一、两句自己也是听得熟稔的。
人们对街市上士兵的忽然增多感到惶恐不安,纷纷猜测事情的缘由……每当听到此类的话,他的心脏便鼓动得厉害。
这多少都有点类似“作贼心虚”的感觉,所以当房廷一看到居鲁士的近侍希曼出现在人群中时,本能地就想扭身逃跑。
可是,这么做只会更加引人注目。房廷佯装镇定,屏住呼吸,垂首打算与希曼错身而过。忽然,跟前的希曼自己率先背过了身去,似乎是放弃在此地搜索的样子。
太好了……
暗自松了一口气,房廷不动声色地调转方向,继续随波逐流。一边走一边还小心地掩饰着。就这样,他接连与周遭高矮胖瘦、各种肤色的人擦肩而过,突然——一股独特的熏香气息迎面扑进他的口鼻,那个味道如此熟悉,简直就像……
他魂绕梦萦,最想念的那人的气息!是“他”么?“他”竟然真的依照承诺,来波斯迎接自己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