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就算他真的是‘先知’,您又怎么确定,他告诉您的预见不是信口开河,故意误导您的呢?”
此话一出,众人附和,居鲁士却自信满满地展颜微笑。
“因为我相信……伯提沙撒不会对我撒谎。”
几天后。
按照袄教的习俗,冈比西斯天葬完毕。接着,居鲁士邀请了帕苏斯境内,十数个过去臣服于阿契美尼德家的贵族家长,来到安善。
寒暄过后,他说:“请大家每人取上镰刀,跟我来做一件事。”
众人依命取来镰刀,居鲁士率领他们来到一大片长满荆棘的土地上,让他们于一天之内将荆棘劈尽,开出地来。他们如期完成,但每个人都累得筋疲力竭。
次日,居鲁士命人杀掉了府邸中所有的牲畜,又拿出豪麻酒与酸奶款待这些人。酒过三巡,宴会也接近尾声,他站起来高声问道:“今天与昨日相比,大家更喜欢哪一种日子?”
众人齐声回答喜欢后者。
于是居鲁士含笑,“那么,如果大家跟随我的话,就会天天享受这种快乐和幸福,而不用受昨天的苦头。
“我相信波斯人在任何方面都不比米底人差,凭什么我们就该承受他们的压迫?我们应该联合起来,共同反抗阿斯提阿格斯!”
这边,房廷终于得到允准,见到了沙利薛。
伤病中的男子仍昏睡着。近身,房廷看到一张憔悴不堪的容颜。
被囚禁的几日,也不知他受到了什么样的待遇?左面上,遭到的灼伤已经结痂,看样子日后难免会留下痕迹。想到他原本俊美无俦的脸孔因为自己才会变成这样,房廷歉疚不已。
烧热因为治疗的关系,已经渐渐褪去,沙利薛发了一身薄汗。房廷把照顾他的女侍支走,亲自为他擦拭身体。
解开胸襟,意外发现男子的身上布满了各种伤痕,看来他作为巴比伦的四将之一,虽说年纪尚轻,可亦是身经百战的。
把温湿的手巾探进他的胸膛,可还没来得及动作,手腕忽然被扼住了——房廷吓了一跳!“你……醒了么?”
轻轻地问,然后眼看着沙利薛缓缓睁开杏目瞪着自己,心跳忽然加快了。
他用布满血丝的眼睛盯了房廷一会儿,“哼”了一声,把攥着的手丢开了。
清醒过来的沙利薛似乎并不想搭理自己的样子,房廷有些担心,可再次伸出的手才触到他的肩膀,沙利薛忽然敏感地浑身一颤,大力地推开房廷!“别碰我!”
他用嘶哑的声音吼着,把身体转向一侧。这拒绝的姿态教房廷看了心里很不好受,越发觉得沙利薛这般,是因为还在生自己的气。
“对不起……我不应该连累阁下的。”
面对沙利薛背卧的冷漠,房廷无奈地叹道:“居鲁士殿下答应我,不会再对阁下做什么……再过一阵,等阁下的伤病痊愈,我们应该就可以回到巴比伦去了吧。”
语罢,静候了一会儿,对方没有给予响应,房廷灰心般替他掖好了被衾,就欲起身离开。
被窝里传来一个闷闷的声音:“别走……”
还以为自己是听错了,房廷愣了一愣,紧接着眼看沙利薛慢慢钻出了被子,支起上体勾拦住他的脖子……
胸前滚烫的部分紧贴着,就这样被人莫名地占据了怀抱,房廷有点不知所措。面颊上忽然传来粗糙的质感,意识到那是沙利薛脸上的痂痕,又不忍心将其推开,就这般顺着他的意思,环住他的腰。
沙利薛顿时安静下来,此时处在房廷的怀中,敛尽了平素里的骄横暴戾,温驯得就像个孩子似的。
就这样抱了一会儿,沙利薛忽然把嘴凑近房廷的耳朵,悄声道:“我会带你逃走……”
房廷愣了愣,一脸茫然对着沙利薛,他不明白他的意思。
“笨蛋!你还以为那个波斯种真的会信守诺言么?!他一定不会让你离开的!”
恨声满腔,沙利薛实在是气恼,房廷到这般地步了,还对居鲁士深信不疑!于是就着他那坠有金轮的右耳狠狠地一口咬下!只听着身前一声低低的呜咽,房廷并没有挣扎。沙利薛疑惑地松口,看到他又用那一脸无辜而惶惑的神色对着自己,心中一撼!“该死的!”哑哑地吼了一声,沙利薛扑向房廷,这回紧紧地箍住他的背脊,力道大得完全不似个病中的伤员!柔韧的触感,熟悉的熏香,这就是王迷恋的人么?为何会是这样的傻瓜?为何连自己都会对他……有那么一点怦然心动的感觉?
笨蛋笨蛋笨蛋笨蛋!口里喃喃,也不知是骂谁,沙利薛胸中一片紊乱,而被他拥着的房廷感染了这种情绪。
没有多计较他的失仪举动,可心里仍旧惴惴。
难道居鲁士真如沙利薛所言,会失信于自己么?
既定的历史不会改变,但变幻的人心却是难以预料的。
“波斯的男子自小就要学会三种技能:骑马、射箭还有‘说真话’——所以我相信居鲁士殿下说的句句属实。”
又联想起当日在帕萨加第郊外自己为少年所作的辩护,房廷不禁动摇起来!“殿下英明,竟然能想出如此妙计笼络各族的家长,这下阿契美尼德家真是如虎添翼啊!”
听到臣属们的夸赞,居鲁士只是淡淡地笑了笑,说:“其实这并不是我的主意。”
来人不明其意,“咦”了一声,居鲁士便答:“我只是依循伯提沙撒的指点……他告诉我的方法确实管用。”
诸臣听到这话颇为震动,议论纷纷,希曼见状近身道:“殿下,看来伯提沙撒就算不是先知,也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所以我才想方设法,就算是不择手段也要把他留在身边。只是不知道这个状况,到底还能维持多久呢?”
居鲁士这般回道,支起下巴,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不知不觉,又过了大半个月。
从遥远的卡帕多西亚,传来一个波斯诸将都不想听到的“捷报”
——阿斯提阿格斯率米底部众在前线与吕底亚人交战,获得六年来两国交锋的首次胜利,休战没几天,尝到甜头的米底王决定乘胜追击,临行时甚至还在阵前放出狂言,不打到吕底亚首都萨底斯,誓不甘休。
安善这边获得消息颇为紧张,因为战事的成败并不能随意左右,而阿斯提阿格斯何时能够归国,谁都不能下定论。
“殿下,请下决心孤注一掷吧!现在进攻爱克巴坦那一定还来得及!”
“公主随员中有监视的密探被我们监禁,就算伯提沙撒说的是真的,待到米底王回国,我们挟持公主的事情一定会败露,到时候一切都晚了啊!”
“殿下……”
众人日益迫切地催促,教上位的少年听得有些心烦。之前每当有人质疑起房廷的能力时,居鲁士总会出言维护,可时间一旦拖得久了,就算是他,也变得不那么确定了。
“殿下,我觉得大人们说得很对,何况伯提沙撒本人也不肯定‘那个’到底会在什么时候发生……您为什么不再仔细考虑一下呢?”
米丽安于近前这般谏言,居鲁士没有吱声,她又唤了两声,居鲁士却直接站了起来,吓了她一跳!“殿下?”
“你们不要跟来,让我冷静一下。”
丢下这句话,居鲁士便疾步走出宫室,希曼和米丽安也没有追上去。
“王子看上去好烦恼的样子……”
“当然了!笨女人!你不说话还好,一说话,就连石头都会皱眉头!”
“你!”
米丽安被希曼气得双目圆睁,正欲反讽,只见有己方的传令官匆匆地朝着奔来,忙拦住他,对方气喘吁吁地说:“米……
米丽安大人……不……不好啦!”
“什么事?那么惊慌?”
“巴……巴比伦的使者……”
“什么?你说清楚一点!”
“是……是巴比伦王亲派的传令使者,他们已经达到安善了!”
一听之下,米丽安立刻没了和希曼拌嘴的心思,他俩互相望了望,一齐奔出宫门去寻居鲁士的踪影!居鲁士一路畅行无阻,行至房廷的居住,看守的卫士们看到他正要呼唤行礼,被摆手阻止了。
原本是要进去的,忽然听到里面还有一个声音,望向守卫,来人轻答:“是您吩咐过的,可以让他见见巴比伦携来的随从……”
颔首,居鲁士喝退了他,没有进入,只是站在入口处,静静聆听着。
“依迪丝公主……还好么?”
室内,房廷这般询问但以理,男孩瘪了瘪嘴,道:“从那天起,她就哭个不停,吵着要见你!可是波斯人不让她过来这边……”
“那她现在……”
“依迪丝已经没有哭得那么厉害了,只是不太肯吃东西,偶尔也会说‘想要回家’之类的话……”
房廷注意到但以理不自觉间,竟直呼起小公主的名来。想来这两个小家伙同处那么多日,已经熟稔到如此地步,虽然感到有点不太妥当,不过非常时刻也顾及不了这些。
“房廷……”
“什么?”
“你想回巴比伦么?”
时间过得久了,自然而然就开始怀念起“神之门”的风物。
想念那蘑菇花盛开的大运河,想念那喧嚣热闹的普洛采西大道,想念那芦苇与椰枣树掩映之下的蓝色城关……
然而房廷最想念的,还是那个霸道十足、不可一世的男人——尼布甲尼撒。
此时就算默念他的名字,都会觉得胸口殷殷地疼痛。
所以,怎么可以说不想回去呢?
“我……不知道。”可房廷还是轻轻回了一句,言不由衷,下意识地不想教别人洞悉自己脆弱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