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去‘安善主人’那边——立刻把人给我要回来!”
“陛下,请您息怒。”撒西金劝道:“使者已经去过一次了,再去一趟恐怕也不会有结果。而您现在身在异国还是不要轻举妄动的好,待我们回国再从长计议吧。”
“不行!”一想到之前在街上,自己听闻的那声轻轻地呼唤,很有可能就是由房廷本人发出的,尼布甲尼撒立时被焦躁的情绪支配,几乎乱了方寸。既然知道想念的人近在眼前,那么,他一刻都无法等待!“陛……陛下……”就在这时,下方的男孩声细如蚊地低呼。
狂王不耐地把目光投向他,大声道:“你还想说什么?”
男孩缩了缩身子,道:“其实,伯提沙撒大人在不久前还……还同我讲过一件事。”
但以理遂将房廷有关“日蚀”的预言,以及米底和吕底亚会因此停战的事宜,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大人还说,日后阿斯提阿格斯王还会请您去到卡帕多西亚调停战事……”
语毕,尼布甲尼撒忽然安静下来,半刻后,他又将信将疑地问了一句“真是如此么”,底下诸随从各个面面相觑,无人应声。
踌躇了一番,正欲开口,狂王忽然被一声急促的禀报打断了话头!“陛下!”驿馆守卫的士官跌跌撞撞地奔进来,一脸的大惊失色,冲着狂王喊道:“不好了!”
“怎么了?!”
“陛下,我……我也不知道——天一下子就黑了!”士官结巴地答,显得局促不安。
闻讯,尼布甲尼撒大步流星地迈向门外,三甲尼波和撒西金也紧随其后。
众人看到,外面前一刻还是日间的光景,却在弹指的片刻,如房廷预言的那般——白天化作了黑夜!宛如神示般的奇观。
“竟然是真的……”
只听得户外街市上骚动的声音越来越响,尼布甲尼撒望着日轮边缘未被黑影遮蔽的金光,喃喃地说,一边直直地往外走。
惹得他周遭的侍从急忙拉住他劝道:“陛下,这是不祥的天象!请您赶快回避!”
天幕就像被神祇掩盖,阳光普照的人间如同蒙上了阴影。
那一刻,几乎所有双目能视者都望着东方隐去的太阳,内心充满了惶恐与不安。
不过日蚀非常短暂,混乱的时间也很快过去。当骚动平息,日光重现时,狂王冷静了下来。
听着将军和侍臣们的谏言,他前后思量,过了很久才做出了一个决定。
“我们……还是尽早离开安善吧。”
这个决定出乎人意料,而但以理乍一听闻这话更是心头一沉,以为他是畏惧天象,所以才会放弃索人。心急如焚,却又不敢质疑。
好在三甲尼波此时适时地替自己问了一句:“陛下的意思,是放弃宰相大人和公主了么?”
“不。”尼布甲尼撒毫不犹豫地打断他,“我要他顺理成章地回到我身边,而不是以那么狼狈的方式。”言毕,长吁了一口气,就像是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但以理听着他的回答,忧喜参半,喜的是,暴戾的君王是如此重视房廷;忧的是,他一点都没有把对于安美依迪丝应有的关心表露出来,这让人不得不感到疑惑,狂王究竟将自己未来的妻子置于何地?
但以理自谙位卑言轻,也不便出言不逊,所以就这样一直保持缄默。
出安善城之前,尼布甲尼撒又下达了一道去到卡帕多西亚的命令。
“‘那个’出现了,你果然拥有不可思议的预知能力……”
这边亲眼目睹了日蚀过程的居鲁士回到宫室中,当他看到一脸惶惑的房廷仰望自己的时候,忍不住这般赞叹。
如果不是亲眼目睹、亲耳听闻,或许直到黑暗来袭之前,他仍对眼前之人存有一丝怀疑。可是今次,真实摆在自己的眼前,使得以往的顾虑统统烟消云散。
使劲扳过房廷的肩膀,居鲁士轻轻在他的面颊上啄了两下。
房廷惊慌地侧开脸,道:“我说过,我不是先知,那也根本不是什么预言……”
“不是先知也好,不是预言也好……重要的是,你知道别人无法预先知道的事,这就足够了!”
一边说,少年的脸上堆着如获至宝般的兴奋表情,这使得房廷的心情更加沉重!挣扎派不上用场,居鲁士强势地拥着他,放肆地抚摸他的后脊和已然垂肩的乌发。
此时的少年无比亢奋,动作渐渐有升级的趋势,房廷一脸惨白。越是抗拒,对方的响应越是超乎寻常地热情。
直到——“殿下……”未经通报,便兀自进入内室的希曼撞见这暧昧的一幕,尴尬不已,可是事情紧急,他已经顾不了那么许多。
“怎么了?”撑离房廷,居鲁士正了正脸色这般问。
希曼立即回道:“已经缉捕了尼甲沙利薛,但是那个小鬼却没有捉到……”
“小鬼?”
希曼的赛姆语带着一点口音,所以过了一会儿房廷才反应过来那是指但以理——心中一喜!想到出逃的三人之中,竟然有人能躲过居鲁士的搜捕,这下回巴比伦便有望了!可,他的这种喜悦没能维持太久,便在下一刻化作乌有。
“另外……”
“另外什么?”居鲁士一脸严峻地追问。
希曼把头压得低低,道:“巴比伦的使者已经出城了……”
此话一出,居鲁士如释重负般吁了一口气,而房廷则感觉自己的心脏彷佛猛地跃至咽口。
“……看来巴比伦的使者并没有想将你要回去的意思呢。”
半晌,居鲁士淡淡地说了这么一句,却好似一道冰锥狠狠刺进了房廷的心窝。
他……真的离开了么?
还是说那时仅仅是自己的错觉,他根本就没有来过这里?
一瞬间房廷感到眼前一阵恍惚,一切都变得模糊,他开始怀疑日蚀之前蓦然回首的那一瞥,自己看到的是否真的就是尼布甲尼撒?
可惜,再如何骗自己,他也明白自己根本就没有看错。
知道在古代西亚,日蚀对于王者的他影响颇大,如果按常理推断,他因为要回避这种不吉的天象而离开异地也是无可厚非,但……
他千里迢迢赶至安善的目的又是为了什么?如果说是为了迎接自己,这样的想法是否太过一厢情愿?
“等我接你回来。”
因为这句承诺,狂王的到来曾经给自己带来无限惊喜,可匆匆离去却来不及携走他的烦恼与无奈。
房廷并没有责怪他,可是不知为何,两道细细的径流却在这胡思乱想的时刻,不听话地夺眶而出……
第九章
二月的尾梢,雪融的时节,富饶的美索不达米亚即将迎来两条河流的泛滥。
而在此时,正于卡帕多西亚激战的米底人和吕底亚人,共同见证了一桩百年难遇的天文异象。
正如泰利斯预言,希罗多德《历史》所描述那般——“日蚀”出现了!光明被影子渐渐吞噬,直到暗无天日,也不知道谁在人群中高喊一声“这是神明的愤怒啊”,双方军士皆惊恐万状,纷纷停止了争斗!虽然日蚀持续了不过两个小时,可迷信的阿斯提阿格斯还是被这毫无预警的异象震慑住了,他急忙鸣金收兵,并郑重其事地唤来巫师占卜。
“陛下,这是战神马度克的旨意,祂希望看到米底与吕底亚和平相处!”
原本争强好胜的米底王,因为眼前突如其来的意外丧失了斗志,而巫师的这番话更使其萌生了怯意。但他又不甘心就这么放弃己方攻陷的土地,于是召集大臣们商议。
“陛下,如果您不想战斗,又要获得充分的利益,不如同吕底亚联成姻亲。”
“听说已故的克罗伊芳斯王尚有几位公主尚未婚配,您何不在王室子弟中选出一位合适的人选,迎娶她们其中的一个?”
“吕底亚人现在一定是巴不得赶快撤回萨底斯,到时候,您再请您的盟友尼布甲尼撒王出面调停,相信这样,他们便无法拒绝您的要求了。”
听到这样的建议,阿斯提阿格斯略微沉吟了一下,又问:“如果这方法行得通的话,我到底要派什么人去和吕底亚人联姻?”
诸臣商量了一会儿,这般回道:“陛下,难道您忘记了?您不是还有个优秀的外孙么?”
帕苏斯,安善。
日蚀过后的几天内,不光是卡帕多西亚,就连爱克巴坦那,还有整个波斯行省之中,各处皆是人心惶惶。
因为居鲁士的命令,房廷被特许进入议事的殿堂,诸臣商议的时候,居鲁士还吩咐他们使用房廷听得懂的赛姆语交谈。
可是,在一位朝臣慷慨激昂的陈词,提出举兵西进,趁着日蚀的风波未定,前去攻占米底首都的建议后,房廷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这般谏言:“殿下,您还是放弃这个念头吧。”
四下立刻鸦雀无声。
虽说之前众人因为他的“预言”实现,都对其刮目相看,可是以一个局外人的立场说出这种话来,怎么看都像是别有用心的。
“外国人,这里还轮不到你说话!”
“就算是王子宠你,也别忘了自己的身分!”
静默不过一会儿,就有人恶声恶气地出言提醒他,“伯提沙撒”现在不再是风光的巴比伦使者,而是波斯的“虏臣”!他是无权干涉波斯的内政!又被数落了。
虽说自己目前身在安善,可是,这种尴尬的气氛彷佛又回到了巴比伦的朝会之上,房廷回想起当时人们注视自己的目光,多是怀疑而又忌惮的神情,突然觉得血液一阵凝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