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眠不休,坐立难安,直到终于挨不住倦怠,合上眼,双膝还跪在毡毯上,头便枕着几案睡着了。
混沌间,面颊上传来柔软温厚的触感。
似乎是一只手掌正顺着脸侧的肌肤滑动着,从眉眼到下巴……最后停留在唇缘,暧昧地摩挲着。
房廷霍然睁开双瞳,看到的是一对湛蓝湛蓝,魅惑般的眼睛。
居鲁士?!惊得跌坐,对方却微笑地伸出手来欲搀扶他。房廷躲开了。
“您还在怪我么?”居鲁士露出悲伤的神色,这么说道,听得房廷心头一阵发怵。
确实,经过了昨夜,他已经无法怀抱着过去那样的想法对待居鲁士,虽然知道凡是像他这样的人物,成就霸业势必会用上一些不太光彩的手段,可理解并不等于认同,伤害他人用以要挟自己的事,始终不能原谅。
“殿下,请问您把鹰骑将军怎么样了?”房廷背过了身子这么问,这种时候,他不想看到居鲁士的面孔。
“沙利薛将军很好,您不必担心。”
“那么,就请殿下带我去见他。”
“不行。”
很干脆地拒绝,使得房廷的心脏猛地向下一坠!“为什么?!”蓦地回头问道。
居鲁士忽又笑盈盈地冲着房廷道:“因为我知道如果说‘不行’,您一定会回头的。”
这么说着,趁房廷还没来得及反应,又一把攥过他的手:“请您留在我的身边吧。”
“唉?”
突然说出这样一句话,房廷有点不知所措,努力地想抽走被握住的手,可居鲁士紧紧抓着,挣不开!他的身体也在靠拢,想躲也根本来不及,很快房廷就被逼进宫室的角落,禁锢在居鲁士的手臂与胸怀制造的狭小空间里。
居鲁士高挺的鼻尖在他的面颊上有一下没一下地磨蹭,热热的吐息和着熏香的味道在咫尺间洋溢……
“房廷。”
忽然,清晰的一声呼唤,从居鲁士的唇齿间迸出:“我喜欢你。”
只一句简单的赛姆语,便让房廷怔在那里。
他的温柔,他的殷勤,他的体贴……几次三番,隐隐体察到的别有用心,经由这句表白尽数坦露,想要佯装不知,都做不到了。
房廷心跳如擂鼓,忽然面颊上一热——眼看居鲁士在那里薄薄地印上亲吻,吓得他倒吸一口气,急急侧过脸,对方却不依不挠地追来,俯身欲吻!房廷卯足力气,猛地一下将其推开了!“对不起,殿下……我实在无法响应您的感情!”
居鲁士狼狈地退了半步,一脸错愕,接着沉下脸,一对蓝眼直勾勾地盯着他。
又是这种眼神!就像要把人吞噬般!被看得心悸,本能地想回避,可房廷还是鼓足勇气与他对视。
僵持了片刻,少年主动收回了视线,讪笑道:“看来我是自作多情呵。”
居鲁士背过身,房廷看不到他此时的表情,可那戚戚的自嘲口吻,教人听得极不舒坦。
“现在您要见沙利薛将军,我不会阻拦。待父王的天葬完毕,我会继位安善王……到那时,或去或留,就随大人您的心意吧。”
这么说着,变回了原先的称谓。
语毕,尴尬的一阵沉默,居鲁士轻叹一声,就要负身离去,陡然地听到身后的呼唤:“请等一等……”
回首,看到房廷正一脸焦灼对着自己。
“殿下就这么迫不及待要继承王位么?”
忽然话头一转,被这般询问,居鲁士不解,反问:“大人什么意思?”
“我是说……这种时候,您还不能继位。”顿了一下,房廷回答。
居鲁士蹙眉,“为什么?”
“因为……”
站在自己的立场上,要他如何说明自己知晓未来的轨迹?房廷犹豫着,到底要不要告诉居鲁士,他还需要三十年的时间去缔造一个真正的“波斯帝国”?
虽然告诉过自己很多遍,作为未来世纪的人不得干预“过去正在发生的事”,可眼睁睁地看着既定的历史似乎发生了偏差,自己真能坐视不理么?
阿斯提阿格斯远征外国,冈比西斯薨逝……这样的机会对于居鲁士而言真可谓千载难逢。房廷知道年轻的波斯王是想在短期之内建立自己的政权,再联合米底王都之内的援助,击溃阿斯提阿格斯的统治,可殊不知,这样做还为时过早。
此时的他,忽略了两个最重要的因素,房廷虽然清楚,但不能随便开口。
做个缄默的旁观者,任事态顺其自然地发展,或许才是最正确的。
“对不起……我不能说理由。”
“大人不说,又怎能说服人?如果您只是想争取时间的话,恐怕也拖延不了多久。”
居鲁士这么说着,低垂着眼睫,神情郁郁,“您不必担心,这一次我会信守诺言,事成之后就放你们回巴比伦。”
“不是的……殿下,我并不是这个意思!”
眼看居鲁士就要退离,情急之下房廷攥过他的袖袍。
先前的肌肤亲昵,尴尬的感觉还没褪净,这忽如其来的一记,使得两人俱是一愣。
这下居鲁士定在原地不动了,房廷则惶惶地松手,心中在“说”与“不说”中矛盾不已。
“我只是想奉劝您,行事之前要深思熟虑……”
这么说,居鲁士还是没有吱声,房廷抬头看,他一脸木然,像是根本不信任自己的模样。
房廷急了,道:“殿下您待在爱克巴坦那那么多年,第一次回到故乡就要举事,难道不嫌操之过急了么?
“虽然米底王不在国内,可是留驻在首都的军队数量也不容小觑!你的亲兵不过千人,更何况,波斯那么大,除了安善之外,各部落都受米底王的牵制,您能确定就算没有各部的支持也能胜得了王军么?”
脱口而出的这番话,让居鲁士笑了。他笃定地摇了摇头,道:“虽然大人说的没有错,但是……”
“但是,您在首都有内应对么?”
打断了居鲁士的话,房廷道:“可是就算有哈尔帕哥斯大人的支持,您又怎能确保与吕底亚的战争不会提早结束呢?您难道没有想过,如果米底王提前抵达国内,一切又会回到原点,您也将有性命之虞?”
尽管房廷努力地旁敲侧击,希望居鲁士能够明白贸然行事的严重后果。不过,少年却似乎完全听不进去般,轻笑道:“您说的,我都明白。可我还是要拿自己的性命去赌一把,不然,又如何能知道未来的结果?除非您能将预见事先告诉我……”
最后,他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来。
自己讲的那些,已算僭越,可偏偏居鲁士还是执迷不悟!房廷心里着急,却说不出口那“不可以轻举妄动”的真正原因!就算说了……他也不会相信吧!而且因为自己也不确定书上记载的“那事件”究竟会于何时发生,把不确定的事告诉会影响历史的人,万一发生谬误,那自己岂不是……
会真的改变历史?!看房廷不吱声了,居鲁士长吁一口气,再次转过身挪动步子,差一点就要踏出宫门时——“殿下。”
房廷把心一横,于身后呼唤。
“您知道……我并不是先知。”
踌躇的声音。
“可我想告诉您一件,也许您并不会相信的事情。希望您听过之后,好生思量……”
居鲁士停下了脚步,聆听,脸上挂着一抹不察的微笑。
“王子,您……您是认真的么?!”
安善的议事厅之内,骚动一片,只因为上殿的一句话。
诸臣皆以不可思议的目光凝注居鲁士,彷佛不相信刚才那句话是由他亲口说出来的。
“对,是认真的。我决定暂时放弃继任安善之王的位子。”
又重复了一遍之前说过的话,居鲁士这番使得臣属们大惑不解。
“殿下,请告诉我们为什么您忽然会作出这样的决定?”
议论中,下座有人提出质疑,居鲁士这回也没有卖关子,回答:“我仔细想过了,时机不够成熟,而且……”
居鲁士遂将房廷所说的种种,和盘托出,臣属们听闻,各个面面相觑起来。
“殿下,请您不要相信伯提沙撒!那种事怎么可能?这只是危言耸听罢了!”
“况且他自己也说了不能确定,您为什么又要相信呢?”
“难道您宁可轻信一个外国人质的话,而放弃大好的机会么?请一定要慎重考虑啊!”
大家众口一词,都反对居鲁士采纳房廷的建议,可待他听完诸人的论调,话锋一转,道:“在座的各位都是我的亲随,应该都知道,爱克巴坦那的哈尔帕哥斯大人与我的关系吧?”
众人不明王子为何会突然提起这桩事来,不过还是纷纷点头。
“除了这边极少的人,米底朝中知晓这件事的人,也是寥寥无几……大家聚在一起时还曾发过誓,要对这件事守口如瓶。
可为什么伯提沙撒初来我国,却知谙这些?”
这话问得有点玄,不过依然有人应道:“说不定他是从传令官那里知道的……”来人说的是之前被沙利薛挟持逼问,最后被杀死的那个波斯使者。
“不,传令官不算近臣,他虽然知道城中有‘内应’,也不会清楚哈尔帕哥斯大人的事。”
立刻遭到反驳。
“那么……根本就不会有人告诉伯提沙撒,他又是如何知道的?”
下座的人不吱声了,他们当中并没有人透露过秘密。
这般居鲁士继续道:“在巴比伦时,我曾经亲眼见过他替尼布甲尼撒释梦……所以我想……伯提沙撒真的就有未卜先知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