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如杭说:“她唱的是小行歌,一曲分为八节,更长的大行歌最多有二十四节。看她弹奏琵琶时用的翻云手,应该还是资深的琴师。”
而蔺即川并没有在听他的话语。他只是隔着珍珠罗帘幕,盯着女子怀中的翠玉琵琶,手指把桌布揪出了一条条褶皱。
任逸尘发现了师兄的异状,奇怪地轻推了一下他。
蔺即川勉强笑了下,低声说:“我似乎,见过她手里的琵琶。”
两人都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沐如杭问道:“你以前看过她的表演么?”
“不,”蔺即川深呼吸了一下,“如果我想的没错的话,我和她交过手。”他再次注意地看了下台上的女子,心里的疑云恍惚间被拨开了少许,露出了一些隐藏的真相。
女子还未吟唱完,蔺即川就朝沐如杭和任逸尘使了个眼色,自己站起身,悄悄向后台走去。
他尽量不显眼地绕过雅座,依靠屏风遮掩身形。当他来到了后场的时候,耳闻前方的女子琵琶声停,似乎已经结束了表演。
当蔺即川抬起眼时,目光正好对上了女子那头光可鉴人的及踝乌发。
“……涉江采芙蓉。”蔺即川看着她怀里的翠玉琵琶上,那幅鲜妍至极的芙蓉图说道。
芙涉江微微一笑,莲步轻移,从他身侧款款离去。
蔺即川在她身后问道:“琵琶上的那道裂痕,你没去修补么?”
“呵。”芙涉江停住脚步,指勾琴弦,一道气劲迸发而去,削下了蔺即川鬓边的一缕发丝。她摩挲着翠玉琵琶琴身上的裂痕,嗓音低沉但是柔媚:“小小瑕疵,不足为道。你该庆幸,我今日不开杀戒。”
她回身,抬手抚上蔺即川的脖颈,低声道:“否则,这副皮囊亦将血污。”
蔺即川冷冷拨开她的手,只觉被触碰到的皮肤骤然间刺痛无比。
任逸尘和沐如杭此时也一路来到了后场。两人与芙涉江擦身而过,目光都停留在了她手中的翠玉琵琶上。沐如杭眉头微蹙,芙涉江冲他抛去了一个轻笑。
沐如杭看见蔺即川捂着脖子站在那里,便问道:“蔺兄,你无事吧?”
蔺即川摸了摸脖子上的那片皮肤,手中染上了淡淡的血痕,他觉得有点不对劲,但还是说:“没事,我们回去吧。”
任逸尘看着他微微蹙起的眉,心下疑惑,也只得作罢。
三人也无心再看表演了,便先回去了沐如杭家。
“也就是说,我多年前遇到的那个葬花宫的人就是芙涉江。当时的命案和现在的手法如出一辙,应该都是她干的。她以琵琶琴音御气,明面是吟唱歌者,其实暗中是以此杀人。”蔺即川向两人解释道。
沐如杭不置可否,只道:“有可能,其实多年前……”他犹豫地顿住了,却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端起了茶盏。
蔺即川也没有问下去,他再次触到自己的脖颈,疼得呲牙咧嘴:“哎呀,沐兄,你家里有没有什么治疗皮肤病的药膏,我觉得有点疼。”任逸尘见状,担忧地问:“到底怎么回事?”
“大概是皮薄,没什么大事。”蔺即川说。
沐如杭起身去给他拿药膏时,一枚玉佩自他的腰间掉了出来。任逸尘刚好看见,来不及叫沐如杭,便先把玉佩捡了起来。
那是一枚莲花玉佩,雕工与玉料都不算好,但棱角处磨得水润光滑,一看就是长时间贴身佩戴的结果。任逸尘将它放在桌子上,看见穿着玉佩的绳子都已经老旧得断开了。
蔺即川看了就说:“想不到沐兄还是如此念旧之人。”
沐如杭拿了药过来了,看到玉佩被放在桌上,他很明显愣了一下。
“沐兄,你这块玉佩的绳子应该换一条了。”蔺即川笑着说。他本想多调侃沐如杭几句,但沐如杭仿若未闻,只是目光幽深地拿起了玉佩,将它仔细地看了好几眼,才放进了衣襟里。
“换不换都没关系了。”他平静地说。
蔺即川尴尬地笑了笑。
沐如杭又道:“对了,蔺兄,关于令郎被掳一事,你当真不需要报官么?”
“不用了,毕竟官府也拿这些江湖势力没有办法,我相信那人不会无缘无故抓走小采的。”蔺即川苦笑道。
沐如杭闻言,也只能理解地点了点头。
三人说了一会话后,就各自回去休息了。
蔺即川和任逸尘回到了房间后,蔺即川拿过沐如杭给他的药对任逸尘说:“师弟,沐兄说这个最好把上半身都涂上,后背我够不着,你帮我。”
任逸尘接过药,将淡青色的药膏倒在手上,说: “转过去吧。”
脱了中衣,蔺即川露出了肌肉匀称的身体,他的皮肤在烛火下光洁细腻。他趴在了床上,脖颈修长,窄腰翘臀,蝴蝶骨显出了好看的弧度。
任逸尘突然感觉有点不自在,但还是屏住呼吸,将双手覆了上去。
蔺即川皮肤微凉,与他紧张得出了热汗的手对比鲜明。任逸尘从肩处开始,由上而下,沿着背部游走。药膏融化开来,替蔺即川身上渡上了一层瓷器般的釉感。
“师弟,看不出来嘛,你按摩还有一手,挺舒服的。”蔺即川半眯着眼睛惬意地说。
任逸尘抚过他的蝴蝶骨,微突的脊椎,一路来到了腰侧。那纤瘦的手感令他一再流连,直到他摸到了蔺即川隐藏在裤子里的那条沟痕,他才猛地停住了,臊得满脸通红。
蔺即川疑惑地看着他蹭一下从床上跳下去,问道:“抹好了么?你又跑去哪里啊?真是的。”
等他洗完手和脸冷静下来后,蔺即川已经抱着被子快要睡着了。
感觉到他上床的震动,蔺即川侧着身子给他让位,让他睡在里面,还迷迷瞪瞪地说:“你睡过去点,别一到晚上就踢我。”
任逸尘嗯了一声,小心地贴近他的后背,将脸埋在他披散在枕上的长发里。
第二天一早,蔺即川就被任逸尘一脚踹到了床底下。
“真是气死我了!”他愤恨地瞪着床上睡得人事不省的师弟,硬是仗着空间优势把他挤到了床与墙壁的夹角里。
两人真正醒来已经是半个时辰后了,洗漱完毕,蔺即川推开门去,打算去寻沐如杭。
刚一走到中院里,他就愣住了。
一把绘着芙蓉图的翠玉琵琶,正斜靠在昨晚他们坐着的那张桌子上。
蔺即川走过去,拿起了那把琵琶,认真地看了几遍,冷汗一下子就下来了。
这分明就是芙涉江的琵琶。
但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抱着琵琶又看了看,突然发现了一处细微但是诡异的问题。
这把翠玉琵琶上,没有任何一道裂痕。它是完好无损的,就如同新的一样。
这时,沐如杭也走了过来,远远的打着招呼:“蔺兄,早啊。”
直到他走近,才看见了蔺即川手中的翠玉琵琶。沐如杭的脸色变得不太好看,他动了动嘴唇,迎上了蔺即川询问的目光。
蔺即川看着他没有说任何话,似乎正在等待着他的回答。
“……蔺兄,”沐如杭仿佛下定了决心,艰难地开口道:“这把翠玉琵琶,不是芙涉江的。”
他顿了顿,叹了口气说道:“这是我梦到的。”
☆、第 24 章
天光破晓,三匹拴在树下的马甩着尾巴低头在吃草。蔺采打着哈欠跟在阮少嫣和薄脂身后,不住地在揉眼。
“小采,叫你昨晚早点睡,又不听话。”阮少嫣解开缰绳说了他一句,翻身上马。蔺采也骑在马上困顿地说:“我只是想把那本书看完嘛。娘你知道么,那本《琴女传》实在太精彩了,最后剑客死的时候我都差点哭了。”
薄脂闻言利落地翻了个白眼。阮少嫣也有些不赞成地说:“这种胡编乱造的文本还是少看点,江湖人谁不是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整天想着情情爱爱,骨灰都不知道被撒在哪儿了。”
蔺采哦了一声,隔了会儿才低声问道:“所以,娘当初才会那么决绝地离开我和爹,是这样么?”
阮少嫣握着缰绳的手一紧,她低垂下眼帘,什么也没说。
“……不是这样的。”她的声音几乎微不可闻。
马蹄踏碎了一地的晨露和日光,三人在沉寂中一路前行,也没有人想要出口说点什么来缓解气氛。
蔺采闷闷不乐地盯着阮少嫣挺直的背脊,薄脂冷眼看着他,一引缰绳,身下的马匹一时超过了两人走到了前面去。阮少嫣望着眼前那不停甩动的马尾巴,沉重地叹了口气。
风从密林间穿梭而来,那淡金的日光仿佛是一片片碎玉,自蔚色的天际纷纷扬扬洒下来,落在现在的人和以前的人身上。也还是一样的默然。
路还是同样的路,阮少嫣和蔺即川半天不说话,任逸尘根本也懒得开口,三人就这样前行着,偶尔一两声鸟鸣,更令人觉得辽远。
“咳,再行几里路就能到达意贤都了。”蔺即川终于开口打破了沉默。
阮少嫣哦了一声:“穿过意贤都,然后就到望京了么?”她在心里算了算时间,想道:“那妮子比我早出发三日,应该也差不多到了。”想着想着她又问:“意贤都这个地方,听起来怎么感觉和别处不太一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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