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半夜的你去哪儿?又爬树去?”蔺即川问道。
“是啦,你不用管我了!”任逸尘懒洋洋地说。
他出了客栈,在街上漫无目的的走着。
反正他一直都知道蔺即川就是这个样子,又何必难过呢?
任逸尘抬头望了眼天上那轮圆月,白亮得如同银币,又像是一颗将坠未坠的眼泪。冗冗的月色墓碑一样沉重地塌下来,压在他的心上,潮湿冰凉,完全是泡在水里的夜。
隔壁楼上的歌女婉转唱着一曲《与郎说》,胡琴凄哀,衬着月色,更让人心寒。任逸尘在那间楼前停了下来,他迷茫地看着楼里热闹的人群,不由自主地走了进去。
“奴有一段情,唱与郎君听。”歌女嗓音柔媚,手执红牙板,烛火明亮,她的脸上并不见悲色。
歌女下场后,又上来了一位金发女子。她两手抱着一架造型别致的琴坐在舞台中间,琴声响起,泠泠然如珠玉落盘。她弹的曲子分为三段,由于那张琴来自异域,所以听起来别有一番风味,与传统的琴瑟都不一样。
任逸尘听了一会儿,自觉没趣,正打算起身离开时,旁边坐着的一位负剑的中年人突然啊的大叫了一声,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他浑身上下居然都开始喷出血来!
任逸尘睁大了双眼,一滴血溅到了他的眼睛上。
蔺即川慌慌张张地找到他时,中年人已经被抬走了。
“我听他们说,死的是真剑阁的一位剑师。”阮少嫣说:“好奇怪,他也是浑身出血而亡的。啧,你们东洲人都喜欢这样杀人么?”
蔺即川正色道:“哪里!我们都是正经东洲人。”
任逸尘眼上的血还没擦掉,此时已经干了,仿佛一颗朱砂痣,点在他眼尾,莫名添了几分邪气。蔺即川老妈子地替他把血痂扣了下来,恨不得能再拧条布给他擦把脸。
阮少嫣说:“这好好的人是怎么浑身出血的呢?会不会是某种诡异的武功?而且杀人者好像还是专挑武林中人下的手,哎呀,我有点怕。”
蔺即川安慰道:“无冤无仇的,应该不会这么倒霉吧。”
“谁知道呢,万一他杀人只是追求刺激什么的。”阮少嫣说:“算了,咱们明天赶紧走吧。”
当三人沿路走回客栈,途径一条暗巷时,一阵琵琶拨弦音在寂静的黑暗里骤然响起,听在耳中特别清晰。
阮少嫣顿住脚步,手握上了背后的剑鞘。蔺即川和任逸尘对视一眼,都屏住了气息,仔细辨认着琴声来源。
然而,阮少嫣突然惊呼了一声。
两人抬头望去,只见巷子的短墙上,四个乌帽少年立在那里,抬着一顶螺子青的轿子,仿若鬼魅。那勾魂摄魄的琵琶音,正是从轿子里传出来的!
“……这下玩大发了。”蔺即川也抓住了剑柄,咽了口唾沫。
就在这时,轿帘一掀,黑影快若闪电,一下子就从短墙上来到了三人面前——
铿然一响,蔺即川手中的剑格住了一把琵琶。轿中人反身一旋,同时拉起琴弦,一道破空裂响夹着凌厉气劲,分为三路,向他们袭去!
阮少嫣手挽剑花,堪堪破去气劲,她从袖中倒出一枚玉符,点血为咒,扔向轿中人,那是她危急时刻用以保命的。
蔺即川与任逸尘则选择前后夹击,双剑同出,轿中人足尖轻点,腾空翻跃,手也在琵琶上快速拨出玄音,竟是一曲催命丧歌,暗藏着杀人取命的内力!
任逸尘大伤未愈,耳闻诡音,胸口气血翻腾,他的剑势慢了下来,露出了一点破绽,立刻就被玄音击中要害,嘴角溢出鲜血来。蔺即川的长剑剑路多变,横扫障碍,一举刺向轿中人。那人情急之下只能以琵琶抵挡,翠玉琴身上显出微不可见的裂纹,琴弦也跟着崩断。见状他杀气更盛,手中翻出了几支闪着寒光的毒针。
“小心!”阮少嫣一剑挥去,挡去几根毒针,还有一根却直直扎进了她的手臂里,痛得她立刻失了力,长剑哐当一声落地。
阴云散去,月光下泄,站在短墙上,怀抱翠玉琵琶的男子身穿螺子青衣袍,目光冰冷。他掀开轿帘钻进去,少年们抬起轿,飘然而去。
“你没事吧?!”蔺即川急忙拉过她的手,挽起袖子查视,只见乌青的毒素已经蔓延开来,在白皙的手臂上显得十分骇人。
阮少嫣喘了口气,勉强摇了摇头,从衣襟里摸出一瓶药丸,服下了一粒。
“你先暂时压抑毒性,我们回去客栈疗伤!”蔺即川替她捡起了剑,又问任逸尘:“师弟,你还撑得住吗?”
任逸尘捂着胸口,白着脸点了点头。
“那人会不会就是凶手?”
回到客栈里,蔺即川先运气帮助阮少嫣疗伤,她突然说了这样一句话。
蔺即川问:“为什么你会这么觉得?”
阮少嫣忍着毒性发作的疼痛,从发髻里拔出一根簪子在桌子上划着,说:“刚才那个人的武功招数,明显是以琴御气。如果让气劲通过琴音进入武者的经脉,那么那些气劲就会跟随真气的运行存在体内,让人难以察觉,然后等到了一定时间爆发,就会冲破脉络,使人爆血而亡。你又说葬花宫是杀手组织,我才有这种猜想。”
蔺即川想了想,道:“也不无可能,若是能查看死者的尸体,可能会更有依据。”
阮少嫣说:“天啊,好可怕,我们以后会不会被追杀?”
任逸尘忍不住看了蔺即川一眼,想看看他怎么回答。
“没事,我一定会让你平安无事到达望京的!”果不出他所料,蔺即川十分豪气地这样说着。任逸尘闻言就叹了口气。
“你的剑术很精湛,应该是从小习武的吧?”阮少嫣问。
蔺即川受宠若惊:“哎呀,惭愧,我的剑法可没有师弟厉害。要不是他碰巧受伤,那个不男不女的肯定吃不了兜着走。”他偶然看到了阮少嫣放在桌上的剑,回想起方才战斗时那把剑的威力,也赞叹了一句:“好剑,阮姑娘不愧是高门弟子。”
“这把剑名为碧落,是我们阮家祖传的宝剑。其实这剑在我手上根本不能发挥出它应有的实力,我自小热衷于道门符法,对剑术实在是疏于练习。”阮少嫣带着愧意说。
蔺即川和任逸尘都愣了愣。
“碧落……?可是上穷碧落下黄泉的碧落?”蔺即川问。
阮少嫣道:“是的,怎么了?”
蔺即川突然不好意思起来,他干笑道:“噢!我的佩剑,名为黄泉。”
任逸尘的脸一下子就黑了。
蔺即川的佩剑是蔺泓给的,名为黄泉,剑身泛着锐利的淡金色光芒,雕刻着奔涌的水纹。
阮少嫣拿过自己的剑抽了出来,那是一把凝结着皓然青霜的剑,同样也镌刻着飘逸的流云纹,看起来和蔺即川的黄泉剑十分相似。
两人都有些微微的尴尬,只能换了个话题。
咬着嘴唇把脸埋进枕头里,任逸尘狠狠地出了口气。
“小尘你还好吗?”蔺即川问他。
“我没事。”他闷闷地说。
☆、第 23 章
夜晚,康城,随缘楼。
一色大红平金缎子垂下来,营造出一种暧昧的氛围,琉璃宫灯熠熠生辉,反射着琥珀色的酒液。雅座之间互相用绘着高山流水的丝绢屏风隔开了,对着放下珍珠罗帘幕的舞台。
诗词赋唱——是一项由大齐众多文人墨客发展起来的活动,将才子们的诗赋交予谱曲师,再令盛名的乐者琴师伴奏,由吟唱歌者们演绎出来。这种风雅的游戏不但盛行于文楼,就连烟花之地也乐此不疲,无端形成了大齐慕文的风气。
此时台上跽坐着一名黛绿鹿斑染衣袍的男性歌者,头戴垂下两条红绫带的帛画乌帽,正斜抱着月琴低声吟唱。
“这是源于东乡的一种男性唱腔,名唤‘半’。唱念结合,沉稳悠长,配合月琴的古朴旋律,适合演绎长词、十六字令和短赋。”
沐如杭对此类风雅事项仿佛了如指掌,能够充分说出各种典故和史迹来,听得蔺即川和任逸尘两人都入了神,反倒没怎么关注台上的表演了。
歌者唱罢,站起来行了个礼,小步退出了舞台。
在等待下一位歌者上场演出的空隙里,蔺即川问道:“沐兄,今夜那个杀人凶手真的会隐于随缘楼么?”
“我之前往康城所有表演舞乐的场所都询问了一遍,除了之前死了人的那间勾栏院,只有随缘楼今晚有歌舞表演。如果那人还要下手,在这里应该错不了。”沐如杭端起酒杯抿了一口,复又笑道:“若是没有出现凶案是更好,不会多一个无辜的人了。随缘楼的诗赋吟唱演出算是康城里数一数二的,你们尽可欣赏一番。”
二人说话间,下一位表演者上台了。那是个身姿轻袅、步履娉婷的年轻女子,一袭石青素罗衣,褚色藤叶镶滚,袍角边缘翻着卷云纹。乌发大部分披散着,只在耳侧挽了个小髻,簪着一圈白珊瑚雕琢的茉莉花。她怀抱一把翠玉琵琶,淡眼浓睫,同样跽坐于席,纤手拨划,琵琶泠然乍响。
然后她开始了吟唱,嗓音清雅慵懒,琵琶声调低哑,令人闻之轻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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