叩叩。
“进!”里头一个洪亮声音。
陈靖推开门。
哗啦啦啦。
乱七八糟的书卷在他面前倒了一地。
一个老者坐在厅堂正中的桌子上,光头,大把花胡子。
“要看书?随便拿!”老者头也没转,眯着眼睛盯着手里的古籍。
陈靖弯腰拾起一本。
“《齐谐记》?”他自言自语,“刘宋时的志怪书,不是早已散佚了幺?”
“屁话!若散佚了你手上那本是啥。”老者说。
陈靖笑了:“您家这书店当真怪。”
“哎嘿,对了!”老者摇头晃脑,“我这儿就叫‘怪斋’。”
陈靖翻着那《齐谐》,闻着书香,一恍以为自己仍是十六少年,坐在图书馆的一角,手中捧着《秦梦记》,忐忑着,用最大的耐心等她到来。
脚步响了。
你相信这世上有鬼神妖怪吗?她弯腰。
我知道,其实你就是妖怪,一本古书变的妖怪。她盈盈一笑。
二十一岁的陈靖也笑了。
“小子,替我把那物件拿过来。”老者嶙峋一指。
“哪个。”
“那个!”
陈靖作一脸疑惑。
“哼!孺子不可教!”老者一挥手,“出去吧!这儿不留你!”
陈靖没出去,他想了一会,终于走到那墙角捉起一只冒着诡异烟气的千足虫。
“你小子不是能看见吗,刚才干甚装瞎!”老者吹胡子。
虫子被陈靖摆在桌面上,转了几圈哧溜钻进去变成了木纹。
老者盘腿大坐,沿屋子指了一遍:“柜子里是商甲骨,这箱是秦简牍,那一摞从唐宋始,民国的玩意儿全搁在橱子上头。”
经他这么一指点,陈靖才注意到这一室的琳琅,不禁心惊称奇。
“你看我这些东西怎么样啊?”老者捋着胡子。
“好。”陈靖说。
“都给你了。”
“啊?”
“老头我早就想云游四海走天下,却被这些个破纸头绊着,扔又不得扔,带也不能带,甚是心烦,这回统统给你了!”
“这不好吧老先生。”陈靖笑,“今日才是初识,晚辈哪能收此大礼。”
“脸上都乐开花了嘴里还这般矫情!再多一句废话老子可后悔啰!”
“那却之不恭。”陈靖拱手。
老者打了个转下得桌来,推开斋门仰天长笑而去:“无物一身轻哪!”
再一年。
陈靖拿着一幅字找了个牌匾作坊。
“志、怪、斋。”匠人念,“小兄弟,你这一手隶书写的好啊。”
寒假归家的丁隶站在那半层的台阶上:“恭喜开张,陈老板。”
“我早不该姓陈了。”陈靖迎下来,“志怪者,齐谐也。”
“那我再叫你阿静会不会穿帮?”
陈靖笑:“进屋聊。”
丁隶解下围巾,递去两个小酒坛:“贺礼。”
“什么酒。”陈靖接过。
“绍兴花雕,我记得你从前喜欢喝的,只是病了之后就不能喝了。”
陈靖也不谢,进厨房翻出一个小炉,拆封一坛,又取两只酒盏。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陈靖拨那木炭。
“这首我知道,《问刘十九》。”丁隶伸手烤火。
“难得。”他笑。
“我准备考研,协和的心脏外科。”
“去北京吗。”
“嗯。”
起身到屋外接了个电话,丁隶搓着手回来。
“女朋友么。”陈靖添满两杯。
“被发现了。”丁隶笑笑。
“好好待人家,别像我和秦梦一样。”
“秦梦?是谁?”丁隶看他。
“没有,你听错了。”陈靖举杯,“祝考研成功。”
丁隶举杯:“祝生意兴隆。”
“今后你定能做个好大夫。”
“你也是,一定能当个奸商。”
“哈哈。”
叮。
“给我讲讲你听到的那些怪故事吧。”丁隶说。
“好啊,那我就讲一个关于花雕的故事,说是西汉建平时……”
细雪无声落下,一醉三五年。
硕士毕业之后丁隶没有留北京,也没有去上海,而是进了隔着北陵路几个街口的医大附院。
从此陈靖日记里的故事又丰富了些。
直到某时。
他将日记悉数撕下,点一簇火烧成灰。
守着一方斋子,日升月沉,迎来送往,正当他以为另一坛花雕将被永世封存时。
不期门响。
起身去迎的陈靖愣住了。
对方的眼里也闪过一丝错愕。
又忽然记起:“是你啊,真是好久不见。”
陈靖一时语塞。
“我想想,对,从你们举家搬去江苏就没再见过了,整整九年了。”丁隶笑道。
“是啊。”他五味杂陈。
丁隶看进门里去:“你在这替人看店么,阿静。”
“非也。敝人斋主,姓齐,单名一个谐字。”他浅笑轻扬。
“齐谐?”丁隶哈哈,“你从小就这个样子,故弄玄虚的,真是一点没变。”
齐谐微微颔首。
躬身,手一引。
“来坐,有茶。”
作者有话要说: 7月1日已发,修错字,看过请无视
☆、格物
真是好长的梦……
蓝景轩的卧室,齐谐从床上坐起来,看了一眼挂钟,时间已近八点。难得睡到这么晚,一定是前夜的酒还没醒吧。
他这么想着,听咚咚两声,反应了一会儿才发觉是有人敲门。齐谐推开被子,随手正了正睡乱的衣襟,拉开房门,外面站着一个女孩。
“齐先生,早饭已经准备好了,司机二十分钟之后到楼下,钱姐说今天是您第一天上班,还请您不要迟到。”
“是。”齐谐好脾气地应着,“姑娘怎么称呼?”
“叫我小桃就好啦。”女孩巧笑嫣然,齐腮短发衬着一对酒窝,“昨天您说家里不需要那么多人,钱姐依您的意思,只留我来送饭。”
齐谐点点头:“你先回吧,我稍后下去。”
“哎。”小桃清脆地答应。
黑色奔驰驶进天辉大厦的地下车库,齐谐被一个保镖领着直达28层。
归心静坊的前厅,钱助理笑靥如花地迎上来:“齐先生早,那屋子住得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周到?”
相对于她的热情,齐谐的反应甚是冷淡:“没有,劳你费心。”
“这话可折煞我了,要是您住得安稳,我对荀爷也算有个交代。”钱助理一抬手,“您的办公室都安排好了,这边请。”
走廊幽长,飘着熏香,木吊顶,竹地板,夹道两墙挂着一幅幅字画。
“刚才你说的荀爷是归心堂的老板么。”齐谐看似漫不经心地问。
“是啊。”钱助理回答。
“他怎会知道我。”
“齐先生的大名谁人不知?”
“不必奉承,我一向深居简出哪来的大名。”
“真金不怕红炉火,酒香不怕巷子深。”
“所以你们就拿那三人为要挟,把我这坛酒从巷子里弄出来了?”
“看您说的,荀爷爱才之心不输周公吐哺,这么做只是想表明我们的诚意。”钱助理拐了个弯,“我知道齐先生是随性惯了的人,如果直接聘您,恐怕出再多的钱您也不答应,我思前想后,只能出此下策了。不过您放心,只要大家合作愉快,我自然不会动那三人一分一毫。”
齐谐站住脚步:“巴蜀蝴蝶村一事是你布置的。”
“先生好眼力。”钱助理回眸一笑,“是我把消息放给了胡永蓝,说有个人物能破她村子的诅咒,后来发生的事就与我无关了。”
“用第七个人的游戏把谢宇引来,再安排卫远扬卷进这个案子,甚至挑唆医患纠纷将丁隶打伤。”齐谐终于将整件事串在一起,“变数那么多,你怎么做到的。”
“是啊,变数的确很多。”钱助理卖乖道,“比如那个游戏,先得是晴夜踏莎的表妹遭难,再是她找西境帮忙,楼主E君发起活动,谢宇看到决定参加,中间哪一环出了问题都不行呢。”
“原来如此。”齐谐冷哼,“这是在向我夸示你们的控制能力。”
“小小伎俩,不足挂齿。”钱助理虚伪地自谦。
“归心堂的势力究竟有多大。”齐谐追问。
“这一点您今后自然会了解。”钱助理推开一扇门。
房间很大,窗明几净,正中一只红木书桌,东边的柜子塞满了书,西边的博古架摆着各色玩物,南边的桌案镇着一块太湖石,北墙挂一卷轴,上书四个大字,格物致知。
“这是荀爷给您的考题。”钱助理扣上蓝牙耳机,转回身来面对他,“请解释一下这四个字的意思。”
“刚入职就为难我吗。”齐谐失笑,“如果我答不出呢。”
“那您对静坊就没有任何价值,您那几个门人也性命难保了。”钱助理轻启朱唇,吐出一句威胁。
“我可没有门人。”齐谐背起手,踱步到卷轴的正前方,“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你们荀爷当真志比鸿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