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志怪者 (西境)


  “这还差不多。”主任孺子可教地伸出指头点了点,“那本书没收了,一会拿到我办公室。”
  “一定的,主任慢走。”丁隶点头。
  就这么简单了。
  烟,病人,男性杂志,同事间的插科打诨,往那个空了的地方扔进各种东西,应该很快就能填满了吧。
  住院部的露台上,阵风吹起白大褂,一点红光忽明忽灭,丁隶趴在栏杆望向远处,周围的人群缓慢移动着,静到没有一点声响。
  可他为什么连一丝回音都听不见?那些东西一直往下坠,往下坠,像是丢进了根本没有底的深渊。
  说起来就是刚工作那时候学会抽烟的吧。丁隶深深吸进一口,对这既视感无能为力,他就像一个倒霉的大侦探,自以为找到了一堆证物,满心期待地翻找着,直到挪开最后一口皮箱,才发现那后面连着的,原来是个巨大到透不进一丝光的黑洞。
  烟灰一折,从六层的高度掉落。
  丁隶莫名涌起一股烦躁,不知哪来的火气,一把将脖子上的桃木珠扯下来,扬手扔下楼去。
  “点头摇头。”
  齐谐一声唤,铜绿色的小怪物便从空气里蹦出来。
  “我来啦,我来啦,齐先生有什么吩咐呀?”
  “他们三个现今如何了。”齐谐问。
  “谢家少爷在0813看书呀,姓卫的笨蛋趴在办公桌上打呼噜呀,丁大夫在医院的露台上抽烟,刚才把那颗桃木珠子扔了呀。”
  啧,齐谐皱了皱眉。
  “呀呀呀呀!”小鬼一乍,浑身绿毛都竖了起来,摇着手脚乱蹦,“齐老板不要杀我呀!千万不要杀我呀!”
  “我何时说要杀你了。”齐谐振开扇子,“去给我盯着他,有什么情况立刻来报。”
  “是是是!这就去!这就去啦!”
  一道绿色咻咻在房里弹了几下不见了。
  齐谐拿起电话拨了内线:“叫钱助理来一趟,我有事跟她谈。”

  ☆、宋定伯

  西境这个笔名他用了五年。
  前三年版税平平,到了第四年新连载《三城》系列异军突起,直冲同类小说点击率冠军,从此牢牢霸进销量榜前十。编辑无事在网上闲聊,问他是如何顿悟开窍灵光乍现,光标停在对话框里,谢宇却没有作答。
  两年前,发生了什么,最大的事件莫过于相恋十二年的未婚妻悔婚了。
  总不能说是这个。
  “有事先下了,再聊。”他发送出去,刚刚关掉对话框,又一个窗口弹上桌面,头像是一只小兔子,备注谢鑫。
  “哥!”一个字。
  三秒后,谢宇回:“有事?”
  “在酒店写小说啊。”
  “是。”
  “我跟你说一声,周媛下个星期三结婚。”
  “知道。”
  “你还喜欢她?”
  谢宇噼啪一阵敲上,回车:“这个问题没有意义。”
  “那你要参加婚礼吗?她把请柬给你寄家里了,我早上看见的,明珠大酒店,六点半。”
  “不去。”
  “那没事了,你接着写吧。”
  谢宇捏着肩膀走到窗边,唰地拉开窗帘,却没有阳光照进来。
  阴,傍晚,轰隆欲雨,灰蓝色的天光打在他笔挺的白衬衫上,身后的CD机尽职旋转。
  天辉酒店隶属天辉集团,谢宇以内部五折的价格长租了一套客房用来写书,自《三城》开载断断续续住了两年有余,这门牌号0813的一室一厅俨然是他另一个家了。没有妹妹三不知的无理取闹,保姆吴姨也不会两小时一敲门提醒他注意休息,他可以在电脑前尽情地坐上一整天,任音符契合着故事情节,将他的情绪牢牢钉在一点。
  或明快,或压抑,或诡秘,或疯狂。又一个八度双音落下,手机响起。
  “谭启功的事故调查报告出来了,结论是醉酒驾驶。”卫远扬说。
  “伪装成醉驾的他杀。”谢宇望着霓虹初上。
  “其实也不一定,可能真的是醉驾。”
  “可能吧。”
  “那先这样,回见?”
  “好。”谢宇切断电话,坐回桌前,将那张写着孙太太电话的便签条收起来,又抽出归心静坊最新的宣传单,在咨询师“齐谐”的名字上,用红笔圈出一个大大的问号。
  暴雨骤然降下,没带伞的行人慌乱奔跑,一双鞋子踩在水坑,脏水啪地溅在警车轮胎上,一片夜幕中,几只警灯的红色蓝色无声地交替,城中村一间廉价出租房里弥散着腐臭的味道。
  法医雷廷扯开口罩钻出警戒线,对走廊上的家伙一搭肩膀:“哟扬子,干嘛呢?”
  卫远扬捂着嘴,脸色难看地摆摆手。
  雷廷叼起一根香烟:“早说老老实实当你的交警吧,谁让你跑来刑警队掺和的,来,搞一根。”
  卫远扬正了正警帽:“不抽。”
  “不抽拉倒!好心还当驴肝肺了。”雷廷呼地吐出一口烟,又疑惑地嘶了一声,“照理说不能啊,你处理交通事故的时候难道没见过尸体?怎么还这反应跟害喜似的!”
  “害你个头!交通事故的尸体和这能一样吗!”
  “怎么不一样了啊?”
  “交通事故的比较……新鲜!”
  “这形容词用的!”雷廷弹掉烟灰。
  卫远扬往身后指了指:“那个,死了多久啊。”
  “十天左右吧,不过没你们什么事了,自杀。”
  脆生生一声师兄,黄缨从屋里跳出来。
  “你是喊哪个师兄吶?”雷廷厚着脸皮转过身。
  “去!有你什么事啊!”黄缨一挥手,捏着个密封袋伸到卫远扬面前,“师兄你看这是什么?”
  卫远扬抬眼就见一片赤黑的血迹,不由得退了半尺。
  “是不是很眼熟?”黄缨紧追不舍。
  “嗯?”卫远扬一把抓过来,“这不是归心静坊的听课证吗!”
  “是啊,在受害者钱包里找到的,看证上的记录他从去年就开始听课了,然后你瞧这遗书。”黄缨又举起另一只袋子,念道,“唯一的光明消失了,没有任何希望了,什么都没有!这是天大的恶号!大师再也不能指引我,我只能死!”
  “不会吧!”卫远扬觉得不可理喻,“难道说他是因为姓谭的死了,找不到人生方向了,就抹脖子自杀了?”
  “这可撞了邪了,张局家老爷子前两天犯了心脏病,听说也是因为这个。”雷廷夺过遗书看了看,“哟,还有错别字呢,恶号?这什么文化水平啊!”
  “人都死了你还笑话他,不厚道啊。”卫远扬说。
  “废话,我不笑话他我能平衡吗!他要死就死远点,再不成死干净点也行啊,害得老子晚饭刚吃了一口,就得撂筷子过来收拾这血淋呼啦的烂尸体!”
  “你这都什么工作态度。”
  “我就这样!不服他蹦起来把自己收拾干净了拖火葬场去!”
  黄缨笑嘻嘻:“他要是能蹦起来第一个收拾的肯定就是你。”
  卫远扬打断她:“黄缨你别跟着他瞎起哄,拿死人开玩笑总归不太好。”
  “怎么,怕了?”雷廷乐。
  “这跟怕不怕没关系,这是对人家最起码的尊重。”
  “我以前怎没发现你这么有人文关怀啊!”雷廷在墙上按灭了烟头,“那就你了,正好今天缺人手,过来帮我把尸体抬下去。”
  “啊?”
  “啊什么啊,快点的!我还等着回去吃饭呢,好不容易打到北食堂的红烧肉。”
  卫远扬又一阵反胃:“你要是乐意把我那份也吃了吧。”
  “没问题啊!”雷廷一掀警戒线钻了进去。
  暴雨丝毫没有要停的意思。
  丁隶走在下班路上,没过半分钟就淋了个透,索性放弃小跑,双手插在衣兜里慢悠悠地晃回北陵路。
  上楼,开门,一个喷嚏打进去。
  丁隶揉了揉鼻子,脱掉湿透的衣裤扔进洗衣机,冲了个热水澡,身体暖和了一点,他擦着头发拐进里屋,想找找有没有替换的睡衣。
  拉开屋主的衣柜,叠得整整齐齐都是些样式奇怪的古装。
  “这房东的交通工具一定是时光机。”丁隶自言自语,扒拉了半天也没找到一件正常衣服,只得挑了一套暖灰色中衣凑合着穿上。屋子里没有电视电脑,他百无聊赖,爬上床裹着被子玩手机。Wi-Fi自动连上,丁隶又打了个喷嚏,拇指一振,不小心点进了相册。
  “糟糕,要感冒。”他吸了吸鼻子,拇指条件反射地拉下页面,屏幕上掠过一张张图片,浮于表面地提醒着他日子怎样流走。
  “桂花茶?”丁隶疑惑地皱了皱眉头,点开一张毫无印象的照片:斜拍的镜头中,一张桌上摆着两只盖碗。
  拇指再一滑屏幕,丁隶呆住。
  取景框从茶桌移高,对面是一个男人,倚在窗边,略低着头看着手里的书卷,微暗天光印上他的素衣,在偏暗的背景中泛起了一点毛茸茸的白光。丁隶将图像放大,那男人的左颊点着一颗泪痣,神色淡泊,眼睛低垂,那似乎是一双不同寻常的眼睛,隐隐透着某种感知力,倾向于直觉而非逻辑,触觉而非视听,顿悟而非推理,断言而非条分缕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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