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志怪者 (西境)


  这篇家训,不是用墨写的吗……
  返校,还家,返校,还家。如此反复了数回,他丝毫没有转好的迹象。
  直到有一次陈靖失踪了。
  “不肖孽子!不必找,随他去!”陈世正脊背挺得笔直。
  丁隶听到消息旷了整天的课跑遍所有地方,黄昏近晚,他见到了坐在公园湖边一身脏兮兮的陈靖。
  脚步走近,那人扭过头。
  “丁隶?”他说,“来得正好,我刚和学姐聊起你呢!”
  就在那夕阳下,自记事起,丁隶第一次见他笑得这么开心。
  结局没有悬念,陈靖被勒令退学,接着关进了医院。——精神病院。
作者有话要说:  6月28日已发,修错字,看过请无视

  ☆、青闽

  渐入冬。
  每次探视院方都以病情不稳定拒绝,一个月后丁隶才见到了陈靖。
  瘦,迟缓,目光涣散。直到他喊了一声阿静,桌子对面的他才抬起头来。
  然后笑了。
  “好久不见。”陈靖说。
  丁隶竟不知怎么接话,只好嗯,把几个苹果推过去。
  ——塑料袋被护士收走了,说对病人太危险,三年前就有一个闷在脸上自杀的。
  “谢谢。”陈靖笑。
  “……不客气。”丁隶答。
  “最近怎么样。”
  “挺好的。”
  “快月考了吧。”
  “嗯。”
  一瞬间丁隶觉得自己才是被探视的人,然而每每想开口问些情况,又怕问错话,咽了回去。
  “这里还不错。”陈靖主动说,“我开始以为会闷,后来发现一点都不无聊。这有很多有趣的人。”
  “有趣?”
  “你知道吗,我们房间有个音乐老师,他最喜欢半夜跑去马路中间指挥交通,只要站在安全岛上,闭着眼睛,来往车辆就变成了音符,听见的乐章比贝多芬还妙。”
  “是吗。”丁隶没底气地应。
  “还有一个老爷子,他说这世上没什么规矩,所有规矩都是人定的,他也是一个人,所以做什么都行。他什么都干过,有次脱光衣服在街上跳舞时被抓进来了,我就告诉他,魏晋名士都这样,如果他生在那时说不定还能和竹林七贤喝一壶呢。”
  “嗯。”
  “不过也有些无趣的人,有一个成天追着护士问他有没有涨工资,还有一个爱洗手的,从早到晚除了洗手什么都不做。”
  “哦。”
  “我想是因为我不明白才觉得无趣吧,我下回跟他们好好聊聊。”陈靖兴致勃勃。
  丁隶呆呆地看着苹果。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奇怪。”陈靖收了笑容。
  丁隶在是和不是之间权衡了很久:“有点。”
  “你是不是认为我疯了。”
  丁隶没说话。
  “我觉得不是,但没有疯子会以为自己有病,所以我的个人判断是无效的。”陈靖逻辑清晰,“我问他们,他们都说是,我不信他们。你告诉我,我信你。”
  “如果我也说是呢。”丁隶小心地问。
  陈靖的咬肌微动了一下,目光焦距远了半寸。
  最终垂下眼睛:“那我会听医生的,好好治疗,做个‘正常人’。”
  思忖了很久丁隶终于开口:“我想凡事都有个度,也许那些想法本身没错,但做出来就不能被认可。”
  “王阳明曰知行合一。”
  “你管他曰什么,他是他,你是你。”
  “哦。”陈靖头一次没反驳。
  “还有一件事。”陈靖又说,“那天我是真的看见学姐了,真的,她就在旁边,你们还说话呢。”
  丁隶心里一颤。
  “而且……”陈靖好像下了很大的决心,“你外套上趴着一只怪虫子。”
  这么说着,他伸手就要去掸。
  “阿静。”忽然挡住他的手腕,丁隶缓缓低了下头,“你还是……听医生的吧。”
  对面一愣。
  “是吗。”陈靖握起手,收回膝上,坐正,“我知道了。”
  小雪。大雪。冬至。
  几乎每周都去探视,丁隶自认没长性的毛病这回倒改了个干净,只是他觉得,横在二人中间的那张木桌随着时间越变越宽,对面的陈靖,一次比一次更遥远。
  他并非不说话,也不是没表情。
  他有时滔滔不绝地讲一件从未发生的事,有时又为一些鸡毛蒜皮烦恼几个星期,或者兴高采烈像春游的小学生,再或阴沉到周身都罩着一层雾霾,一接近就黑云压城地逼过来,让人恨不得立刻逃走。
  丁隶越来越不明白他。
  再入夏就要高考,课业也紧张起来,他开始担心自己会渐渐没有耐性去面对这样一个人。
  但他想,如果他不去,陈靖大概真的会崩溃。
  “你别再来了。”
  丁隶愣了一下,自己的心思总瞒不过他,无论什么时候。
  “没关系的。”丁隶笑,“多看这一个小时的书我也考不上协和。”
  “协和?”陈靖问。
  “协和医科大学,我想当医生。”
  陈靖摇摇头:“不适合。不过……你若真当上了,会是个好医生。”
  “是么。”
  “但千万别当精神科医生。”
  “为什么。”
  “不然最后肯定跟我一样。”陈靖笑,“对了,我昨晚做了个梦。”
  “什么梦。”
  “算了,还是不说了。”
  “到底什么。”丁隶笑着追问。
  “我梦见和你做(防和谐)爱。是不是很变态?”
  丁隶的表情僵住了。
  从那天起,他果然没再来。
  陈靖望着院子,鹅毛大雪一下几天,偷来的刀片已经在窗台夹缝里藏了很久,但如果现在死了,会影响他复习的吧。
  那就等考试完了,六月九号。
  还有半年。
  只要再等半年,所有痛苦或不痛苦就都结束了。
  病院是男女分区的,只有一个活动室可以混用,没什么攻击性的病人会定时准入,在里面做做手工下棋打牌。
  陈靖不太爱去那里,嫌吵。
  无奈跳裸舞的大爷起了兴致非要跟人杀两盘,一时找不到棋友,忽然记起有个少年,便嚷嚷着把他拉了过来。
  三盘过后老爷子铩羽而归,气得就要扒衣,被几个男护士赶紧弄出去了。
  一颗黑车掉到地上咕噜噜滚远。
  陈靖起身去捡,再抬头,是个老太太戴一副老花镜坐在桌前玩小猫钓鱼。
  “哦哟哟,这下赢了不少。”她对左手说。
  “看你乐的!德行!”她对右手说。
  陈靖听那语气好玩,笑了。
  老太太抹下眼镜:“孩子,你叫什么啊。”
  “陈靖。耳东陈,立青靖。”
  “沉静,嗯,不太好,年轻人还是得欢实些。”老太太接着摆牌。
  “两张K了。”他提醒。
  “哪儿有。”
  “这儿。”
  “那不是K,是疙瘩。”
  “那就两张疙瘩,可以钓起来了。”
  “嘿。”老太太一乐,“这孩子有意思,你叫什么啊。”
  “陈靖。”
  “对对,瞧我这记性!”她放下牌转过来,将他从头到脚瞅了一遍,“嗯,不错。”
  不错?
  “孩子,那大门板后面可有什么东西吗。”她一指。
  陈靖愣了:“有,有个浅蓝色的影子。”
  “多大,什么模样。”
  “半个桌面大,模样变来变去的,停下是个球形,爬起来是个长条。”
  “这样啊。”老太太搓了搓膝盖,“那就叫青闽。”
  “啊?”
  “浅蓝就是青,门上一条虫,可不就是闽吗。青闽。”
  “这……”
  “嫌不好听?你来起一个。”
  “不是……”
  吱呀,一个医生推门进来。
  又转身:“这门怎么老嘎嘎响的,真重,铰链该滴油了吧。”
  老太太瞄向陈靖窃窃一笑。
  医生拿起水杯回办公室了,陈靖将信将疑地走过去,伸出手,在半空悬了很久,终于将那东西拂下来。
  再试那门,果真不响了。
  “青闽怕油味儿,滴了油就该跑了,那二傻子还以为是铰链的毛病呢。”老太太笑得贼。
  “这——!”陈靖此时的表情更像个二傻子,“我以为——!”
  “你以为那都是神经错乱的幻觉,是不是?”老太太乐,“见到那些物件哪能精神病啊!根本就是你有悟性,有灵气,心眼开了。”
  “您也能看见那东西!”
  “哪儿啊,老太婆我可没那能耐。”
  “那您怎么知道……”
  “下棋时你就老往大门那瞅,难道是瞅那挂历上的鹦鹉不成?”
  陈靖失望地哦了声,一细想,心情却好了不少。
  回到病房一打听,她还真是个了不得的人物。老太太姓余,人称老太君,年轻时是纺织总厂的工会骨干,做事风风火火,组织活动是把好手,裹粽子,猜灯谜,每回节日厂里都热热闹闹的。可是等她上了年纪,却渐渐弄出些幺蛾子来,偏偏老职工还就爱跟着她瞎折腾,有回中元节,几百号人跑到大街上搞什么“普度”,结果闹大了,政府眼看苗头不对赶紧取缔,她儿子前后托了几层关系才没给她判刑,说是脑子有病送到这儿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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