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长荀沉吟片刻,才笑道:“如此也好,我会向圣上转告桑杰大人的话,即使如此,诸事缠身,贺兰不便多加打扰,这便告辞了。”
桑杰向贺兰长荀辑了一礼,言道:“桑杰谢过贺兰将军,贺兰将军一路走好。”
贺兰长荀看向穆宇拓身侧那人,长身玉立,面若玉冠,温润儒雅,倒像极了青年时的罗桑,只是英雄命短,幼年时他有幸在罗桑朝圣时见过他一面,气势卓然不凡,没想到他竟如此早的离开了人世,实在可惜。不过,这个桑杰却也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贺兰将军,我想带着这个小东西。”穆宇拓扯着男童的肚兜,将他强抱在怀里,见他呜呜哇哇挣扎不休,很是不耐烦的对着他嘟嘟肥的屁股拍了一下,“不许乱动,小心我揍你!”
男童不喜欢凶巴巴的穆宇拓,小手捂着被打疼的屁股,抽噎道:“坏人,我不要跟你走,我要祁旦缌!”
穆宇拓哼了一声,勾起嘴角威胁道:“谁管你想不想,只要我想就行了,再啰嗦就把你嘴巴缝起来!”言罢,穆宇拓扭头看祁旦缌,心里嘀咕,若不是祁旦缌被这些突然冒出来的人截住,他还想把祁旦缌也带走呢。
小男童被穆宇拓的话吓得又哭又叫,“不要不要~~~我不要~~~”小短胳膊可怜兮兮的伸向祁旦缌。
祁旦缌看着不忍,向他伸出手,却被拉藏抓住了小臂,阻止道:“禅宗大人带个孩子进巴布白宫多有不便,被百姓见了,怕是不好;再说,七王爷身中咒符束缚,带着这孩儿与他也有益处,他是大周朝身份尊贵的七王爷,自然不会亏待了这孩儿,你且放心。”
闻言,祁旦缌收回了手,心知眼下也是身不由己,便也不再强求。
穆宇拓将小孩子裹在怀里,走到祁旦缌身边,抱了他一下,“本王走了,我会再来找你的。”
祁旦缌笑着点点头,“你小心一些,莫要再被人陷害了。”
穆宇拓狠狠的收紧臂膀,好似要将祁旦缌嵌在怀里,“嗯。”而后,松开祁旦缌,转身便离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禅宗
南湘王府。
谢弃尘与一男子于临水亭榭中下棋,那男子眉眼分明,生得十分俊朗,只是脸色稍显苍白,一袭浅紫色的华服,倒衬得整个人多了一丝活波生气,只见他眉梢挑了挑,嘴角带笑,言道:“弃尘你又输了,怎么?刚回到帝都不适应?看你气色似不大好。”男子落下一枚黑子,而后手推着木制轮椅换了一个位置,“这几次见你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是有何事放不下么?”
谢弃尘看了看他的腿,敛了敛神色,淡笑道:“我这次在藏地待了很久,寻到了一些丹药,王爷拿去给太医看看可否用来医治你的腿疾。”说着便将一个锦包递给了他。
男子明朗的笑了两声,拍了拍自己的腿:“都这么多年了,后来又相继发生了那么多事,真没想到你还记得此事,劳你费心挂念,这双腿残了这么多年,我也习惯了,想是治愈无望,我也不敢过多奢求,不过,还是十分感激你为我寻来灵丹。”这便是残了一双腿的南湘王穆凤澜,穆锦第三子,虽是病弱的身子,却是声誉在外,不仅因为他荣冠帝都的才华,更是因为他明朗爽快的性子。
谢弃尘与穆凤澜年龄相当,幼时时常玩在一起,相较于郝澹和穆修汝,他与穆凤澜之间有更多少年记忆,到后来穆修汝成为太子,他才到穆修汝身边伴读。穆凤澜并非天生腿疾,只是幼时习马术不甚跌落,遂致半身瘫痪,再不能站立。谢弃尘曾承诺为他治腿疾,学了医术,这些年流落在外,也一直在寻找医治他腿疾的妙方灵药。穆修汝也曾一再告诫他,只是他与穆凤澜情分笃深,他不能弃他于不顾;因穆凤澜之故,穆修汝并不十分信任谢弃尘。穆凤澜与穆修汝并不和睦,当年穆修汝落难,除了几门忠于先帝的将门之外,并没有人维护尚且年幼的穆修汝,穆凤澜当时虽并未实权,却深得穆锦喜爱,而他只为因“□□”之事而受牵连的谢弃尘一家求情,并未提及穆修汝。
穆凤澜让人将棋盘撤走,添置了些茶点,但见谢弃尘神色依旧戚戚,遂道:“你这些年流落在外,想必吃了不少苦,看你清瘦了许多,这次父皇赦免庆嘉王的罪,你谢家自然也免了,也算是给谢老将军一个交代。”
谢弃尘点头,看着微风拂动细柳,有零落的花瓣飘落在湛清的水面上,清爽宜人,比起藏地的阴寒,帝都却好似正值春暖花开时一般,“郝澹,死了。”
穆凤澜一惊,“甚么?!”
谢弃尘声音淡淡的,眼神望着远方,“想来想去,还是因为我,若不是为了救我,他武艺那样好,怎会死?”
穆凤澜看着谢弃尘哀伤的脸,心里揪了一下,默然的继续听他讲话。谁料,谢弃尘只说了这两句,便不再言语,只是出神的看着远处,晚霞熏红半边天空,浓烈如伤。
许久之后,穆凤澜才缓缓说道:“你莫太过哀伤,郝澹颠簸流离这么久,如今去了,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免去了不少苦楚。”
谢弃尘看向穆凤澜笑了笑应了一声,神色倒也平静,抬头看了看天色,道:“天色不早了,臣下还有些事情要处理,来日再来与王爷小聚。”
穆凤澜略有不舍,却也不强留,道:“好,我让人派马车送你回府。”
“不劳王爷费心,我那府邸虽说偏僻些,倒不至于走失了去,正好回京数日还未好好看看京城夜市,步行回去权当散心了。”谢弃尘拒了穆凤澜的好意。
穆凤澜叹了一口气,伸手捏了捏自己的腿,道:“那我倒不好陪你了,不若然,我也可见识一下那热闹。”
“王爷若想出去走走,改日我们多带些人,便去见识一下民间的杂耍活计,好不有趣。”
“好。”两人寒暄了一番,谢弃尘便出了王府。
“穆宇拓找到了,不日便能回到京都。”谢弃尘道。
此刻,穆修汝正摆弄着几本经书,每一本的名字都记在一张纸上,而后交给一旁的人,整理书面,经书有了些年头,书面有些污浊,弄脏了衣襟他也不甚在意;听了谢弃尘的话,只道:“贺兰长荀有几分本事,没想到这么快就被他找到了,穆宇拓空有余勇不足为患,贺兰长荀……”穆修汝放下手中的笔,接过仆人递过来的帕子擦了一下手,“贺兰长荀如今得罪了穆棠玺,想要独善其身,怕也不易,等他回到京城之后,我们便登门拜谢一番他的搭救之恩。”
“是。”
两人谈了许久,华灯初上之时,谢弃尘才回了自己的院子。
穆修汝深夜回到寝室,一时难以入眠,辗转反侧,许久之后才迷迷糊糊进入梦境。梦境之中,有孩童铃铛般的笑声,有慈爱的母后和一脸严肃的父皇,还有幼时的郝澹和谢弃尘,画面一转,那张他心心念念的脸便出现了,他自小性子便很好,自己很少见过他发脾气,他总是笑着,或是温润羞涩的笑,或是爽朗的大笑,不论如何,他总是能够吸引着自己的眼睛。
淡淡梅雪,难掩其华。
只是一滩温热的鲜血倏尔染红了梅瓣,触目惊心的美。
祁旦缌突然惊醒,额上滑落汗珠,眼角微凉,心似依旧停留在梦中,压抑的难过,头脑沉重不甚清醒,身上的衣衫也湿透了,当真是做了一个令人不怎愉快的梦。
他掀了帘幕下床,倒了一杯水,壶中的水放了一夜已经凉透,顺着喉咙而下,很不舒服。窗外天色泛起淡青色,推开窗子,石阶上落了一层厚厚的雪,放眼望去,白茫茫的尘世,倒多了几分纯净。寒风裹着细细盐雪钻入衣领之中,祁旦缌打了个寒颤,关了窗子,又坐回到桌旁。
已是深夜,银雪裹照,万籁俱寂。只有寒风刮擦房檐的声响。
方才,他梦到了许久未见的云顿,梦中的云顿依旧是属于她的活波欢乐,她奔跑在广袤的草原上,追赶鹿儿羊儿,清澈的眼中是满满的幸福,祁旦缌便如此望着,望着,一直望进那最深的地方,倏尔,那一滩清澈的水动荡了几分,有鲜红的颜色荡漾开来,再一眼望去,看到的却是一个满脸悲伤与憔悴的姑娘,她看着祁旦缌失声痛哭,滴落的眼泪仿佛是控诉着他的无情无义,祁旦缌一阵揪心的疼,他想上前拥抱着她,拥抱着这个他心里的姑娘;却有人在这时抓住了他的手臂,扭头看去,却是那张俊朗的有些锋利的脸,他不悦的蹙着剑眉,说道:“祁旦缌,你要作甚去?”
汝修?祁旦缌讶异,再去看云顿,她衣裙似在狂风之中翻飞,越来越看不真切,身影如同齑粉慢慢消散,祁旦缌心痛如割,他要挽留,却见汝修也如此般消匿不见,祁旦缌难以两全,最后却是谁都未留下。
祁旦缌不禁有些孤寂。
他来到这座被众人膜拜称颂的巴布白宫已有月余,前些天桑杰为他举行了盛大禅宗的即位仪式。即位以来,他每日晨起做课诵经,接见各类人物,忙碌一些琐碎之事,日子倒也安稳,桑杰每日会来检查他的功课,教他如何处理民事政事。桑杰告诉他,三年之后,待他德行修满便让他开始处理政事,祁旦缌对此并未有何怨言,他本就不擅长这些,如今有时间学习,自然也是不错的。只是他独自一个在藏都,虽是身居高位,却无半点欢愉,整日只能被困在这座清冷的小院,从前也是整日读经课业,只是身边还有爱人亲友,却不像如今这般凄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