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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涂 (御年糕)


  这种麻烦事我本欲张口拒绝,眼前一闪而过那青年的脸,又想起我那几片金叶子,鬼使神差地,竟然点了点头。
  “太好了,那就拜托狐兄了!”青玄从假山探出头,四下张望,见没人才放心走出,偷偷摸摸回灵堂去了。
  走回去的路上,我一直在想,我一个妖精,既要追求和尚,又要给道士帮忙,活得真是辛苦。
  越想越觉得苦大仇深,等我被一声娇呼惊醒,回过神来发现一个妙龄女子伏在地上,看样子像是被我撞倒了。
  我赶紧伸手去扶,这女子戴麻花包头,浑身缟素,一双含露目哭得红肿,孱弱地伏在地上,娇弱不堪折,着实惹人怜爱。
  只可惜又是旧人,我着实怜爱不起来。
  我有些惊讶,她这一身,是妻妾和儿媳的装束。灵堂前跪着的少年尚未及冠,应该就是吴老爷的妻妾了。
  我原以为她与那青年情深意重,梳拢之后早早赎身,二人比翼□□去了,没料想竟然嫁了吴老爷。
  一袭红衣换成粗麻白布,我看了两遍才认出她来:“花魁姑娘。”
  她听得这称呼,抖若筛糠,任由我扶着,不敢转头来看我,泪水倒是成串儿地落了下来。
  青楼之上我只为了给无拂解围,再见她也没准备追回那几片金叶子,至于她后来跟了谁,我更加没有兴趣知道。现下她见了我却像见了鬼,是个什么情况?
  前方就是停尸的灵堂,我却在这儿与死者妻妾拉扯不清,让人看到难免生疑。我与她僵持着,正琢磨着说点什么安抚她,那青年一个箭步冲了过来,把她胳膊从我手里夺出来,皱眉厉色道:“不知这位客人,为何要拉着牡丹?”
  我总不好说,我是你嫖妓的资助人……
  倒是花魁姑娘抽噎着,还我清白:“不关他的事,是我走路不小心跌倒了,他搀了我一把。”
  “你摔倒了?没事吧?伤着哪里没有?”青年急急摊开她的手,似是要查看。花魁姑娘止了眼泪,漠然抽回玉藕般两根嫩白的臂膀,向我行了个万福,朝女眷中去了。
  ……说好的情深意重呢?
  如此只有我和青年面面相觑,场面更加尴尬。我看着他双眼的光彩随着花魁的离去而黯淡下来,就像没八卦可听的青玄。
  我拱了拱手,算是自我介绍:“鹿土。”
  想了想,又加上一句:“陪无拂师父前来。”
  “适才……得罪了。”刚才一幕被我看了正着,他的脸色有些微红,强行振作了一些,“我是吴府的教书先生沈彬,吴老爷猝然离世,我留下来帮忙。”
  从我进门到现在,他确实一直忙前忙后,我点点头:“辛苦。”
  “吴家对我有恩,这点辛劳不算什么……”
  他满脸倦容,眼袋浮肿,可见已多日没有休息好,与当日我在青楼所见意气风发的样貌判若两人。我脱离尘世许久,倒不知道现在流行“家中无男丁,先生忙外勤”的服丧方式,心中有些蹊跷,又不好开口问他。
  再想到青玄硬塞给我的探案任务,若是花魁姑娘和沈彬联手为之,早应该远走高飞去了,如今一个哭得真切,一个忙得朝天,同居一室硬要装作陌路,叫我摸不着头脑。
  眼见话题又要终结,我决定及时道别:“我去看看无拂,这几日需要你操心的事情还有很多,你也去忙吧。”
  “好,宾客太多照应不暇,对无拂师父照顾不周,还望你替我多担待些。”他揉了揉眉心,疲态尽显。
  我扬了扬袖子:“好说。”
  陪无拂用过了晚膳,送他到厢房歇息。
  我急忙返回饭厅,把还在吃吃吃的青玄拖到小花园,狠狠按在假山后面:“你赶紧告诉我,这吴老爷家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作者有话要说:  唉,这其实是个破案的故事。【信了你就输了。】

  ☆、佛曰

  “狐兄淡定!淡定哈!”他把我的手指一个个掰开,揉了揉喉咙,问道,“有茶么?”
  一想到五陵子以后要把道观交到他手上,我就觉得自己离开终南山的决定实在是太明智了。
  从乾坤袋掏出紫砂壶,沏了壶雨前新茶,把其中一杯递给他。
  青玄品了一口,砸吧了两下嘴:“好茶!”
  还没等我谦虚几句,他接着说道:“不愧是我师父的茶!”
  ……我为什么要给他泡茶。
  等一壶茶见了底,他才慢悠悠说起来:“其实我也是刚来两天,情况还不甚清楚,只知道吴老爷不是吴老夫人亲生,乃是庶出,因而不甚亲厚。吴老爷的发妻死于难产,后来的几任妻子也都因难产而死。吴老爷求子心切,年前不顾亲友劝阻,娶了个寡妇蒋氏,只因为算命的人说蒋氏好生养,不容易被克死。蒋氏带了个儿子进府,你应该也见到了,就是跪在灵柩前的那个少年,随母姓,名叫蒋陵。老夫人嫌弃蒋氏,为此吴老爷跟老夫人大吵了一次。结果过了一年还是无所出,又恰逢青楼的花魁牡丹姑娘梳拢接客,吴老爷贪恋美色,把花魁买回了家做小妾,还未享得几天清福,就一命呜呼了。”
  “如此看来,吴老爷也挺……命苦的。”
  “是啊,这些年吴老爷为了求子,拼了命地积德行善,舜若镇大部分百姓都受过他的恩惠,所以也难说是好是坏。”
  “对了,那个主事的青年,你又知道多少?”
  “你说沈彬?哦,他本来是吴家请来的教书先生,蒋氏不是带了个儿子进府么?刚开始老夫人哭天抢地不同意,后来不知怎么就不反对了,反而还很支持。这沈彬也是老夫人推荐的,她不知从哪儿听说他之前穷困潦倒,年年赶考,屡屡不中,就叫吴老爷专门请来给蒋陵讲课,吃住都在吴家,还答应他来年资助他上京。结果吴老爷突然离世,对他的承诺也泡了汤,这读书人迂腐,认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自告奋勇留下来帮着料理后事。按道理一般家庭可能不会同意外人插手,这吴老夫人竟然同意了,蒋氏和花魁自然不敢多说什么,就成了你现今看到的局面。”
  我呲了一声,不屑道:“蒋氏我不知道,花魁怕倒是求之不得吧。”
  “嗯?”青玄敏锐地嗅出了八卦,一双眼眸复又闪亮起来,“狐兄知道什么?快快与我分享!”
  拗不过他,我便把抛绣球的事情跟他说了,青玄听完,又摸着下巴琢磨了一会儿,猛然一拍手:“难不成下毒的是……?”
  我摇摇头,又把刚才撞见他俩的情形描绘了一番。
  “嘶——”青玄的眼眸已经宛如十五的月亮,“居然还有这等怪事!”
  他背负着手,在假山附近来回踱步,嘴里念念有词:“原本沈彬和花魁郎有情妾有意,结果花魁进了吴府当小妾,沈彬进了吴府当先生。那么假设两种可能,沈彬和花魁进府前闹翻了,花魁一气之下进府,沈彬也跟着进来试图挽回芳心。另一种可能两者因为不可抗力分开,沈彬进府是为了解救花魁出牢笼。后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两人在府里闹翻了……究竟是因为什么事情呢?”
  我听得他话题越来越偏,忍不住提醒他:“你不是要找出给吴老爷下毒的凶手么?这么关心花魁和沈彬做什么?”
  “哦抱歉抱歉,一时间没忍住。”他奔回来坐在我面前,仰头喝了一杯茶水,“你说,花魁和沈彬有没有可能是装的?”
  “装的?”
  “是啊,在这种场合,只能装作不合,其实早已暗通款曲,准备卷了吴家的银钱跑路。一般这种情况,表面越是冷漠,心里越是有鬼!”
  “不像,花魁的动作还可能作假,沈彬眼中的失落不似作伪……”我努力回忆着两人的举止,“但也不能保证,我再观察观察。”
  “如果有什么进展,你一定要第一时间跟我分享啊!”青玄热切地叮嘱我,不要忘了给他八卦。
  我白了他一眼:“嗯,不过还有一件事我一直想不通。”
  “什么事?”
  “吴老爷如果是中毒而死,必然死得突然死得蹊跷,这府里的老老小小,竟没有一个人怀疑?我看她们虽然伤心,却都理所当然地接受了吴老爷的死讯,没有一个人想到要报官,这又作何解释?”
  “你这么一说……也许吴老爷本来就身患重病?”他想了想,“我再去打听打听吴老爷的身体情况,如果吴老爷长期卧病,应该经常经常要到药店抓药才对。”
  “那我明天注意观察花魁和沈彬。”
  “咱俩换换好吗?”
  “……”
  又跟青玄东拉西扯了半天,什么结果都没讨论出来,倒是喝光了一壶茶。
  我收了茶壶茶杯,跟青玄道别后,摸到无拂的厢房,他还没睡,正坐在床上打坐。
  我坐在圆凳上,耐心等他。
  平心而论,无拂和澄镜长得一点儿也不像,这也是我怀疑牛鼻子算卦不准的原因。
  澄镜的脸上总是带着悲天悯人的微笑,端坐在莲花高台,不悲不喜,不嗔不怨。他怜悯众生,是因为众生在他面前并无二致。天上的仙人、地上的凡人、沟渠的蝼蚁,都没什么分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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