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过后,劳作了大半天的人陆陆续续席地坐着休息。
陈青醁刚刚找了一棵树靠着坐下后,那冯老四便笼着半截袖子凑上来了。
“青醁。”
冯老四四处瞧了瞧,“我和你说件事行不行?”
“不行。”
陈青醁闭上眼睛,把头靠在树干上,“我和你你冯四爷可没多大交情,有什么事你可千万别开口。”
她这几天不想多说一句废话。
冯老四缩了缩身体,讪讪道:“好歹你也顾点以前的交情不是,青醁,我……”
“……”
这冯老四要求她最做什么,她陈青醁心里自然清楚。来这山上劳作的人,除了拿银子的工匠外,还有不少从牢里拉来的犯人,山上的重活不少,可大部分粗重活都是由犯人来做,这些犯人,要是外面有亲友拿钱上下照应的,便还好,重活可做不做。要是没钱来照顾的,那不好意思,这些差役往往就会死里折腾他们。
冯老四便是属于后者。
“青醁,那个姓葛的和你走的近,要不你和他说说,好人做到底,你让他再打搅几两银子给我说说情,这一天天的活实在是太重,我,我现在这个样子,还能受的住几天折磨,可那些差役个个是无钱不应的,我……要是事成了,青醁,我给你磕头道歉都成。”
“冯四爷。”陈青醁睁开眼睛,“你可别折死我了,这么大的礼我陈青醁可受不起,你还不如去给那几个差役磕个头,让他们高抬下贵手。”
冯老四知道她陈青醁不肯搭理自己,可是自己脸皮再厚,也得人家答应才是,他现在早已不是以前的光景,又断了一条腿,要是再不想想办法,这一天天下去只怕会活不到来年。
……
二十日这天傍晚,下过了一场大秋雨。翌日早上的时候,虽然还有些墨云低低的堆在天边,但雨已稍停,天色也开朗了许多。
陈青醁拿着一支铁钎来到山边,从这里望下去,可以看到山底下一条隐隐显现的山路。
每过几天,便会有一个骑马上山来公办的文差。
那匹坐骑,看起来能跑不少远路。
上午巳时一过,那条路上便隐隐传来了马蹄声。
陈青醁右手轻轻碰了碰衣袖,那里面有一个搭闩的铁钩子。她算着时间,当耳中马蹄声渐渐清晰时,她便起身,当她正要往那几个监工的差役走去时,却见冯老四一瘸一拐跳到了那几人面前,“各位差爷行行好,我,我这憋不住了,要再不去小解,我怕真要……要……”
“他娘的,就你这老猪狗事儿多,大爷我没空,你先给我慢慢忍着。”
“各位爷,求求你们了,我这么大年纪,憋也憋不住啊,要是真现了丑,那还真不用做人了。”
“真他娘的啰嗦,走走走,就去那边小树林里,快去快回,要是让我知道你偷奸耍滑,看我不把你那条腿也打断!”
“是是是,几位差爷放心,我马上就来,马上就来。”
陈青醁在远远的地儿看着,面无一丝表情。
自己到底还是晚了一步。
52回忆
果然, 没过多久, 那个满脸络腮胡须的差役就觉得不对劲了。
“这老东西, 怎么去了这么久?”
“管他呢, 这山上,难道他还能跑到哪里去。”
冯老四瘸了一只脚,还带着脚镣, 要从这山上逃走肯定不容易。
这世间,只要有心, 又有什么事是难事?
陈青醁望了一眼远处连绵起伏的山岭,转身离开了。
等又过了半柱香时间后, 终于感觉不对的几个差役开始着急了起来, “快快快, 你们两个往那边去, 你们几个往这边去搜……”
……
不一会,那几个差役拿着刀三步两脚慌忙赶了回来。
“怎么办, 那老东西果然跑了!”
“他娘的!那个文吏还没醒,你们两个先回衙门!”
“……”
这冯老四只要从这条山路跑出去, 过了几座山后,这天南地北, 就是你再。。。也难追了。
陈青醁拿着一支铁钎用力插进一块石头底下, 然后双手用力,把石头慢慢从土里掀了上来。
她背上的伤虽然好了不少,但是白天干完重活,一到晚上必然会有些疼痛。
下午申时一过, 城内便来了不少武职衙门里的人,这些人一上山,便开始清点起人数来,上头有交代,山上这些犯人,一概都要重新押回城内。
一个瘸腿的犯人都能从这里逃跑,谁又能保证以后不会发生同样的事。亡羊补牢,为时还不算太晚。
要回城里不难,下了山一直往东,只要不到半个时辰便可以到达,因为要押送一行犯人进城,这些衙役如今已是满心戒备。
“还有你,把铁钎放了,快点!”一个差役指着陈青醁喊道。
陈青醁看了看来的人,这里一共一十八名犯人,算上之前在在这里监工的七个差役,一共有三十三个挎着腰刀的衙役。
“你们都给我老实点,跟上跟上!”
有几个犯人一边磨磨蹭蹭一边嘀嘀咕咕道:“都什么东西,一时叫我们来,一时又来赶我们走。”
陈青醁找了个机会,故意走在了最后。一行人沿着弯弯曲曲的山路下去。
周边山高林密,这些衙役个个提高了警惕,一个犯人不过往旁边多走了几步,就被一个赶上来的差役一棍子打在那人脚上,“进去!给我老实点,要是想逃,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都给我往前走!”
……
陈青醁垂下手,跟着一行人往城门走去。
前面就是高达数丈许的西城门,那城门上方一块石匾上红底几个黑字,气势恢宏。陈青醁抬头,默默地看了几眼。
城门里面是一条宽阔的青石正道,那些从周边乡里赶来的人正吆喝着马车牛车停在正道旁。
陈青醁停了一下,在将要进城门时蹲下去摸了一下脚踝,那铁镣勒的她生疼,起身时,她已抓了一颗石子藏在了手心。
“快走快走!”
一个衙役不耐烦道。
一行人进了城门,前面几个衙役正要擦身而过时,道路边一匹马儿却突然被什么东西打中了眼睛,吃疼之下,那马儿长嘶了一声,一撂蹄子便疯了般乱窜了出去,
这一下好,旁边挤在一起的马儿驴儿一惊之下便跟着乱窜起来,那几个主人拉也拉不住,正擦身而过的几个衙役被这群马驴横冲直撞吓得和犯人挤成了一堆,后面几十个人惊慌下赶紧四散开去。那些马儿拖着木板车左冲右突,一眨眼间就狠狠撞倒了好几个人。
“稳住稳住,别乱跑!”一个衙役扯开喉咙大喊道。
马车驴车一顿乱闯乱撞,把刚刚那些刚进城门的人吓得魂飞魄散。
“你们,你们几个过来站齐。”
……
“……这里怎么有条铁镣?”
“不好!有人跑了,有人逃跑了!”一个衙役大叫着抽出了腰刀,“快,快去叫人关城门!别让人跑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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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天秦府几个园里已经是一派深秋气象,南院前霜倒半池莲,蝉噤荷残,枯黄的枝叶看上去萧条不已。
翠竹关好了门窗后便出了院门,今儿前院里新来了些灯油,虽说南院里头人少,可几处地方用起来却不在少数。
她走到前院,还没下游廊的时候,便迎面碰上了来府里的一位贵客。
这个人?
翠竹停下脚步,曲腿福了一福,“张公子。”
“嗯。”在秦府,像这种没什么体面的丫鬟,好像根本用着多搭理一眼。当然,东院里那几个大丫鬟肯定除外。
这姓张的傲慢地哼了一声,眼睛望天扬长而去了。
翠竹愣愣地站在那儿,不知道为何突然间觉得有些黯然神伤,直等了好一阵,她才低着头走开了。
东院里,这几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秦大小姐坐在妆台前自顾自地在银匣子挑着首饰。
卉儿恭恭敬敬站在一旁,连话也不敢多说一句。
这几天她家小姐喜怒无常,连一向没有受过一句重话的秋纭丫头都挨了几顿好训,她要是再没眼见力,只怕下场会更惨。
“这镯子怎么还是以前的样式?这次去扬州的人是谁?怎么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小,小姐……”卉儿欲哭无泪,她哪里知道去扬州的人是谁。
“小姐,张公子来了,现在在院里等着呢。”
秦玉甄冷着脸把镯子丢进了匣子,“叫他在外头花厅等着。”
“是,小姐。”
秦玉甄闭上眼睛缓了一会儿才起身。出了正房外间的门后便从右边游廊往前走。
走了不远,她脚步渐渐慢了下来,院中已到处是残花枯叶,墙上半倒的枯藤垂了下来,秋风也正萧瑟,这情景看上去似乎格外的凄凉,也不知为什么,秦玉甄突然悲从中来。她环顾了四周,眼神渐渐萧瑟落寞起来,那从檐下投下的光淡淡的照在她身上,让人不觉黯然悲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