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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西葛家几代做着青布生意,生意说好不好,说坏也不坏。葛家太爷育有二子,底下孙子孙女却多,葛五行五,上有四个长兄嫡姐,下有六个弟兄姊妹。葛家上上下下几十口人,能成器的算来算去也没几个,仗着旧日里的空架子,外头人看着好像也不差。可葛家每到月底各房分账,虽然不至于到等银子买米下锅的地步,但能实在分到手里的其实并不多。
葛五为人不算太精明,可也不傻,除了瞒着家人在外经营一些小生意外,自己也多多少少存了一点钱财。
这天戌时过后,灯火辉煌的鸿升楼外,一大群刚刚散场的纨绔子弟正闹闹哄哄的往外边走。
“嘁,他娘的今天真是背,连场输了我一共一百多两银子了。”
一个人接道:“这算什么,我他妈输了快二百两了,要不是葛五那小子手气太好,我原本还是赢钱的。”
“嗐,说这些有什么用,谁叫葛五那小子最近踩了狗屎运,几场下来也不知赢了多少了。”
“就是说嘛,人家手气正旺,你们就自认倒霉吧……”
这些人一边说一边走远了。
葛五坐在桌边仔细算了算今天的收入,又把银子在赌行里换成了银票子,这才悠哉悠哉踏出了鸿升楼。
借着月光骑马回家,一路回到西街时,时辰都已经到了亥时初刻。
淡淡的月光下,路边都是一些树影子。
葛五在门前系了马,开了半间院门正要进去时,却冷不防旁边伸出了一只手。
葛五一个激灵差点吓得喊叫起来。
“英,英雄饶命,我身上真,真没什么钱财。”
“……是我。”
葛五一惊,转过身来,“容,容兄?”
陈青醁淡淡道:“我刚刚在外面等了你很久。”
“快,快进来先。”葛五一把把她拉进了进去后关了门,“容兄,现在外面官兵都在找你,你这些天都藏哪里去了?”
陈青醁四处看了看,道:“葛少爷,我今天来还是要拜托你一件事。”
“嗐,什么事你就说。”葛五想起了袖中的银票,脸上高兴道:“咱们哪里还用的上说拜托的。”
陈青醁看了看他,意有所指道:“有些时候,你要懂得见好就收,否则……”
“知道知道,你之前说的我都记住了,容兄你放心,小心使得万年船,我葛五虽然爱财,但也不是一个愚蠢的人。”
陈青醁不想再多说什么,“那你可要好自为之。”
“我知道的,容兄,你,你今天来找我,是为了什么事?”
55不便久留
前段时间为了避王恩的威势, 陈青醁早已不让葛五来公然照应自己, 不过这几天贇州城四座城门都由武职衙门的人重重把守, 就连城中也开始按户严查人口册籍, 她一时难找到好办法出城,只好行此下策再来找葛五一次。
“现在进出城门者必须要有衙门里的通关文书,我现在不能露面, 你看,能不能找人帮我弄张通关文书?”陈青醁问道。
“嗯, 这事我可以试试,不过……”葛五有些犹豫道:“容兄, 是不是等你以后出了城, 你就再不会来这里了?”
陈青醁心思根本不在他话上, 她敷衍道:“你放心, 山高水长,咱们要是有缘自然会再见面。”
葛五道:“不是, 我说的是,你, 你和那秦家小姐就……真就这样了?”
秦家小姐?
秦玉甄?
陈青醁清冷一笑,“原来葛少爷还想着攀秦家的高枝。”
葛五有些尴尬, “我这不是替你不值么, 虽说你们没有正式拜堂,可也是过了明礼,按说那都有个名分在的。这两天我听说那个什么新科张举人已经被秦家退了亲事。其实,你和那秦家小姐相伴过那么久, 就算她再恨你,我还不信她不会念着你们一丝旧情。容兄,要是,要是你再等等的话,你们也许有个挽回也不定。”
陈青醁神色平淡:“你的好意我心里知道,可是我和秦小姐的事已经绝无可能。不管她将来和谁成婚,都与我无半点干系。”
葛五眼里满是失望,嘴上却还是说道:“是,我,我这不是替你着想才说的吗,既然事情不可定,那兄弟我也不劝了。”
陈青醁道:“咱们相交的日子虽浅,可我知道你这人重情重义,绝不是那种不顾兄弟情份贪财好利之人。所以,这回的事一定要借重兄弟你了。”
“嗐,咱们谁跟谁,容兄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你放心,这事兄弟我一准照办。今儿是初十,再等三天,我一准给你个回信。”
陈青醁点点头,脸上漾出一抹笑来。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这葛五什么心思她陈青醁一开始便清清楚楚。要说什么兄弟情义那纯属扯淡,葛五为她打点衙门那些人是花了一些银子,不过她陈青醁在他眼里自然有巴结的价值。一来葛五留心过,知道她在赌场上很有些手段,要是能在她手里学上几招,将来必大有好处。二来她和秦家毕竟有旧,万一她和秦家再和好,做了秦家那乘龙快婿。那他葛五便可以靠着她沾那秦家的大光。有这两面好处,就算一头不成,他葛五也不至于落到两边脱空。
不过这葛五虽然有些心机,但并不是那种大奸大恶之人,这种人为人圆通,很讲面子,又极会卖好,只要对上了他的路子,相处起来便不是难事。
“那便劳你费心了。”陈青醁道:“不过这外面人多眼杂,咱们下次见面,还是避开点好。”
“对对对,下次……下次就去咱们以前去过的城西后庙那条街的一个茶肆,那儿人少僻静,到时候咱们不见不散。”
……
初冬的天气,寒意渐至,初九这天晚上天色阴阴沉沉,隔天夜里下了场不大的冬雨后,到处便已是寒风瑟瑟了。
城西地势偏僻,后庙这条街蜿蜒伸展,路上清一色的麻石板,路面虽然不算宽展,但好歹还算齐整。虽然昨天的雨早已停歇,但因为清晨的露水重,这条石板上看上去依旧湿漉漉的,要是走的路远,指定会打湿了脚下的鞋。
右边一个岔道口上开着一间茶肆,这茶肆虽然破旧了些,但是前后地方很是开阔。正开门摆排桌椅的店家婆子起身看见一个身着天青沿边长外衣,相貌清秀的年轻人走了进来,便说道:“这位客人,你来早了,这茶还没烧好呢。”
陈青醁开口道:“无事,这外面天冷,我先进来坐坐。”
店家婆子便招呼道:“那客人你先坐,我去给你拿几碟果仁来吃。”
这店中桌椅陈旧,有好几个桌椅板凳还脱了隼,陈青醁四周看看,挑了一个靠窗的位子坐下。
离着见面的时候还早,陈青醁静静地等了一会儿,那店家端了两碟子果仁点心上来,“茶还要等一会,客人你且等等。”
陈青醁点点头,等店家婆子走了后才不紧不慢地捏起一颗莲子。
时间过的也不急不缓,等过了巳时不久后,陈青醁才看见门外有人进来。
“容兄,容兄,久等了。”
葛五提着衣摆匆匆走了进来,一边说:“这一路可是让我好走。”
陈青醁看了看他,说:“辛苦你跑这一趟了。”
葛五摆摆手,“容兄客气,我先喝口水缓缓。店家,店家!快上茶!”
“……好家伙,这大冬天的,走了我一身汗。”葛五絮絮叨叨的说完又大喊道:“你们手脚快点行不行,渴死大爷我了。”
……
陈青醁细细打量了他的神色,问道:“葛少爷,那文书你带来了没有?”
葛五顿了一下,依旧大声催着店家:“都怎么做生意的,手脚也忒慢了。”
说完后,葛五看了一眼她,笑着道:“放心放心,文书我都带来了,容兄你别急。”
陈青醁脸上微微一笑,“那便好。”
她垂下了眼帘,不动声色地喝完手里的茶。
“呃,容兄。”葛五见她不说话,想了想便掏出一纸盖过印章的文书出来,“你瞧瞧,这东西我真带来了,你看看能不能行?”
陈青醁眼睛在那张纸上瞥了一眼,嘴角露出一丝浅笑,“这个东西?葛少爷怕是花了不少银子吧。”
“嗬,可不,托了好几个朋友,好容易才拿到的,有了这张文书,你想什么事时候出城都可以。”
“是吗?”陈青醁目光犀利地盯着他,却不伸手过去拿文书。“那我可得好好谢谢你了。”
葛五被她盯得很不自在,笑到最后连脸都要僵住了。
“容,容兄客气了。”
陈青醁站起身,此地已不便久留,她可没工夫在这里耽搁时间。
她一转身,快步走到了门口。
葛五伸长手还没来得及叫她一声,便见她蓦地停了下来。
门外有人慢慢走了进来。
陈青醁不由往后退了几步。
时间已近午时,门外明光耀耀,秦玉甄背着光走进来,她一身绯红的裙装,柳眉若黛秋水如丝,拢在那件水红色对襟银扣大氅下的她弱质纤纤,略显几分单薄的身子平添了一种不胜风情的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