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多一听,喜不自胜,“喝酒我行,正经工作我也行。”
池渔点点头,“你把车留下。”
钱多刚想推门下去,池渔想起什么,叫住他,“回去把我们这几天的行程也跟王姨讲一下,到时候……如果陆伯要来,你领着他。”
钱多:“陆伯?”
“哦,你没碰上。没事,回去你见得到。”池渔摆摆手,“去吧,自己多注意。”
“好咧。”
钱多一走,池渔爬到副驾驶座,研究怎么把座椅调到合适自己的位置。
后座幽幽传来陶吾的声音,“你不喜欢他了。”
池渔难以置信地扭过头,克制住爆粗口的冲动,“你说什么?”
“你对他的……”陶吾蹙眉,似乎在找一个准确的形容词,但是没找到,“那个……没有了。”
池渔一头雾水,对刚突兀的一句“你不喜欢他了”耿耿于怀,“你搞搞清楚,什么叫我喜欢他,我怎么会喜欢他?”
“你之前愿意对他打开一部分,现在那部分又关上了。”
池渔:“……噫唷。”
太糟糕了。
陶吾用拇指外侧刮蹭眉心,像是紧张,又像被什么东西困扰。
池渔在左侧找到座椅调节旋钮,把椅背往后放,伸手拿开了陶吾折腾自己的爪子,替她找到了更合适的措辞——
“你是指信任?”
“对。”陶吾曲起手指,指关节轻叩额角,“信任。”
“信任和喜欢不一样,陶吾吾。”
“嗯,信任和喜欢不一样。”陶吾乖巧地拿出手机记笔记。
“是,我之前信任过他,觉得他帮我办事情挺好。现在不了。”
“为什么?”
因为他害怕非人,而他以前是杀手。
如果有天他的恐惧变成憎恶,又或是……傲慢,后果不堪设想。
“没有为什么。”池渔平静地说,“我喜新厌旧,很善变。”
陶吾若有所思地“哦”了声。
池渔等了会儿,没等到陶吾再开口,引擎倒是成功发动。
她在心里叹了口气,有一点期待落空的失望。
车子像老牛似的一步三喘地突突往前开。
幸好这地方地广人稀,由她可劲儿造。
开到一处岔路口——这地方居然还有岔路——不知道是哪个操作出了问题,车身猛地一震,停下不动了。
池渔忿忿地拍了几下方向盘。
从成年到现在,她看了不下一百遍开车视频,但每次都是这样,总是出各种匪夷所思的刁钻差错,所以她一直没驾照。
“池渔渔。”陶吾轻声唤她。
“喜欢跟信任不一样我今天信任这个人明天因为三观不合不信任很正常,但喜欢不一样喜欢了就不太会变,因为我不太会喜欢一个人反正就是但是!”
池渔拼着一口气说完,却发现陶吾的注意力根本没放在她这里。
“那边……”陶吾指着远方,“有几个熟人。”
神兽耳目通天,远远看清了地平线上那三两小点的完整面目。
林鸥、羊小阳,以及,安兆君。
——真是再好不过了呢!
池渔放平座椅,闭上眼睛,气若游丝道,“我睡着了,天塌下来也别叫我。”
喝杯茶再走、奶糖生翼 1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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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蒲昌海,神秘之地, 死亡之地。
过去很长时间——数百年, 甚至上千年——这里荒漠遍布,寸草不生。
河水来去, 肆虐的大风昼夜不休,飞沙走石蚕食雕琢脆弱地表。
流动的黄沙、绵长的峡谷、深入地下的沟壑、高耸嶙峋的巨岩红石堆、盐壳……分割每一寸土地。
后来,一个俄国人来过。
后来, 一个瑞典人也来过, 惊醒了这片沉睡的土地, 但它依旧缄默, 保持亘古自然独有的安宁。
再后来, 卫星Corona曾在数万里外的太空向这片土地打招呼。这片土地没有回应。
不久之后,这片土地的上空开始绽放一朵又一朵硕大的蘑菇云,大地隆隆作响, 蝼蚁复出。
又过了十多年,地球资源卫星Landsat1号发射升空, 这片形状酷似人耳的土地终为世界瞩目。
八年后, 一具保存完好的女尸横空出世。
人们发现:哦, 原来被称为死亡之海的蒲昌海曾是高原上的绿洲, 地球之耳并非通往地狱的门洞。相反, 它曾孕育出令人惊叹的文明, 尽管免不了被沙海盐泽吞噬乃至覆灭,但留下丰盛的遗产,供后人瞻仰, 以及,掠夺。
这片土地开始出现更多脚印。
神秘之地的神秘面纱被时间侵蚀,脆弱不堪,人类孜孜不倦的探索摧枯拉朽。
卫星、探测仪、一代代更新的勘探仪器、一座座高桥架起的贯穿东西的高速路……人们深入蒲昌海腹地,竭尽所能挖掘这里的每一颗碎石,开辟旅游线路,策划影视项目。
这是蒲昌海,不再神秘的神秘之地。
五千年前,西方迁徙而来的吐火罗人在这里耕织冶炼。
五千年后,创造力无穷的人类营造数百平方公里的人工盐湖,在卫星地图上留下方方正正的蓝色几何。
盐田周边建起人类聚落,通水通电通高速,通地球之耳。
现在,池渔身在遥遥可见蓝色盐田的车顶上,思索自己为什么在这里,林鸥为什么在这里,还有,安兆君为什么在这里。
时间线是这样的——
出发来河西的候车大厅,池渔的恐慌症突然发作,得到过一个比她大不了几岁的姐姐的帮助,后来发现这位姓安名兆君的年轻女性和她同一列车,并且,位置就在她旁边。
这完全可以用巧合来解释:在同一检票口附近等候检票的,大概率都是搭乘同一班车的旅客。
这个环节当是:你我萍水相逢,下车江湖不见。
但分别是短暂的,池渔正打算租黑车游河西,安兆君手持导游证从天而降,操这一口听不懂的黑话以地头蛇般的强势赶走了黑车司机,向初到乍来、两眼一抹黑的池渔发出听起来很可靠的向导要约。
至此,事情走向微妙地脱离单纯巧合。
之后对安兆君的私下监控证明了这一点。
自称带队向导的安兆君跟一个代号CZ的人暗通款曲,承诺会照顾好小池总。
回到安导以救世主姿态从天而降的那一刻。
这里有个小插曲。
池渔曾把安兆君的照片发给过王姨和林鸥。
林鸥非常激动,说此人是河西大佬,领队的队伍一位难求。
王姨则在几个小时后发来安兆君的资料,宣称此人干净。
话说回来,姑且不论王姨的资料库是否亟待更新,林鸥在这里其实可以解释。
网红直播主林鸥向往河西-蒲昌海已久,偶然间得知河西大佬安兆君目前就在河西,通过网络或者其他什么方式联系上安导,即刻出发。
实际上,林鸥前天到沙洲机场还给她发消息来着。但那会儿她忙着揣测陶吾为什么老盯着手机不放,没回。对的,那之前她还想了一秒安兆君。
所以——
林鸥来河西,出现在蒲昌海镇地耳村,站在一辆停在三岔路口的车前,发出“哎!渔宝儿怎么在这儿!太巧了吧!”的感叹,是早在她把安兆君的照片发给林鸥的那一刻,就注定了的。
——看,她甚至给林鸥勾画出一条自圆其说的时间线。
林鸥问:“怎么停在这儿了?车抛锚了吗?”
转头招呼安兆君:“哎,安导你来看看。”
池渔一言不发下车,爬上车顶。
两米以下的人她一个都不想看到。
安兆君上车,轻轻松松发动了车辆,“车没问题。”
林鸥便后退几步,喊:“渔宝儿,下来啊,上边多危险。”
叫两声,没见反应,安兆君探出头来,“没事,上面有护栏,敞亮。”
池渔差点儿因为她这句话下去。
羊小阳去了后座,问陶吾:“你们今天才来的吧,住招待所吗?”
她是非人,屠宰场的原形是一只长着三条舌头的山羊,天赋说唱技能。现在的人类身份是林鸥的助理。
陶吾有问必答:“是今天到的,还没定好住哪儿。”
安兆君插话:“还能住哪儿,这方圆一百里地只有招待所。盐场腾出的空宿舍早让旅行团包了。”
她毫无鸠占鹊巢的自觉,向不请自上副驾的林鸥道:“咱们先回招待所吧,一会儿过饭点又得吃泡面。”
一辆车,来时两人,去时五人。
池渔在车顶打摆子的时候,深深后悔当时没租个两座代步车。
路上,安兆君问:“池总就是你妹妹啊。”
林鸥昨晚到的地耳村,提过几次前不久来河西的妹妹,倒是没提姓甚名谁。两人不同姓,便没往一家人想。
“嗯,同父异母。”林鸥毫不避讳,“我以前名字不好听,自己改的。”
池渔在上面吐出两个字:“池丑。”
平地风大,车窗只开了一道换气的缝隙,里面说话,一条线隐隐约约传得上来。但外面说话,里面的人断然听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