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池总面色微变,钱多立刻意识到自己说错话,抓起手旁的凉茶一饮而尽,约是被凉水噎了嗓,说话有些艰难,“我看见了……池总,我在屠宰场的时候看到了。他们……阿植和牛魁他们……”
不是人,是怪物——是他奶奶偶尔给他讲睡前故事会提到的、可是他妈听到却会责骂奶奶“死老婆子瞎咧咧”的怪物。
“林总的密室逃脱,去过的玩家都在网上评论说里面NPC的化妆超牛逼,都看不出来化妆,特效做得太好了。他们哪儿知道,那都是真的。”
钱多用袖子抹掉额头的汗,问池渔,“您不怕吗?那么多……你说他们万一……”
“嗯?”池渔诧异地看向他,没有正面回答,像是没听清楚他的问题。
钱多讪讪地别开目光,“反正您放心,我不会说的,我啥都不知道。”
池渔倒是缓和颜色,顿了顿,模棱两可道:“我明白了。”
明白什么了?
钱多没问,去冰柜拿瓶碳酸饮料,扭开瓶盖,听着气体释放的噗嗤声响,人也释然般地长出口气。
池渔其实也说不上来自己具体明白了什么。
钱多惧怕非人。
但屠宰场那群非人有什么好怕的?
比她哥姐单纯好相处多了,还正经拿她当个人物看,一角屋檐、一点儿阳光雨水就高兴得不得了,好像捡了大便宜。
比她接触过的很多人类都可爱。
但钱多的告白尽管突然,却提醒了她一些事情,一些她曾经警惕过,但逐渐被抛在脑后的东西。
这时候不得不说大脑和潜意识的飘渺,那东西明明呼之欲出,却在陶吾灵感传音“来了”时,溃然四散。
池渔返回车上,陶吾掐准时间点,同一时间下车。
进化飞速的神兽分分钟学会VR置装,她下去找钱多时还穿着简单的夹克衬衫休闲裤,几分钟没见,换成了戴兜帽的宽松卫衣和松垮迷彩裤,偏偏身段好,穿出了路人频频回头的夺目气场,估计以为这是什么明星出街。
孩子大了,神秘莫测了。
池渔幽幽长叹,手机抵上前额,说不清到底叹关键时候不好用的脑袋,还是叹陶吾突然端起的自闭……唔,高冷。
接到沙先生,陶吾直接给他开副驾的门,让他指路。
上了车,沙先生客气地跟后排的池渔打招呼,神态自然,毫不做作。
看起来——
前一晚上掂刀把池渔划出血口,还差点儿将她手刃当场的惊与险只是一场梦——跟她以前做过的梦比起来,竟还算不上噩梦。
但这不妨碍池渔迁怒,她狠狠瞪一眼若无其事的陶吾,挪到座椅外侧贴车门坐。
她真的火大了。
即便笃定陶吾不会平白无故做某些事——像昨晚,消失半天,带回了沙先生的电脑和关于联系人的信息。沙先生及联系人交流用的密文她已经拍照存下来了。
察觉到车内异常的气氛,钱多专心开车,装聋作哑。但沙先生仿似对此一无所知,偶尔还回头跟东部来的游客讲解当地历史人文。
越野车在颠簸的土路和戈壁上行进了快两个小时,陶吾忽然说:“到了。”
声音很轻,只有同一排的池渔听到。
钱多无知无觉地又开了几分钟,方在沙先生的提醒下停车。
沙先生先下车,陶吾拍了拍驾驶座,向钱多道:“你开车回市区。”
钱多问:“那我啥时候来接你们?”
“不需要。”
背后这位果然也非凡人,钱多敬畏交加地转开后视镜的一双眼。
车开走后,带起的风尘久久不散。
陶吾在车开走的位置站下不动,目不转睛地望着南方。
——倘若没搞混方向,她遥望的是传说中天地中心,西王母治所,昆仑丘。
池渔吸吸鼻子,光看细小颗粒组成的红雾,她就有些视觉性呼吸困难,不自觉地用衣袖掩住口鼻。
下一秒,轻淡的雾气不知从哪儿冒出来,将她虚虚笼在其中,隔绝了沙尘,又不至于阻隔视线。
她依稀看到陶吾回头,灵感传音:“等我一下。”
眼看沙尘行将平息,陶吾从远处收回目光,慢慢抬手,而后,用力一挥,五指并拢握拳。
大风一忽儿平地起,重掀漫天沙尘,淹没八方一切,可见范围不足身前周围五米。又或者,沙尘组成的帷幕圈出只有三个人的舞台。
池渔心说:哦豁,神兽发威了。
沙先生这时显出几分痴呆相,直勾勾仰头望着天上时隐时现的红日。
小池总近来愈发娇贵,能躺着绝不坐着,站一会儿便开始左右脚轮流支撑重心,又一次换重心时,腿后软软一团。
她心有所感,弯腰摸了两下,果然摸到了神兽牌懒人沙发。
池渔舒服了,那边,陶吾再次动作——
她前脚稍抬,后脚已来到沙先生的面前。车站接人的伪装褪去,此刻着修身的白衣白裤,长身玉立。墨黑的长发如瀑倾泻,几缕自鬓角垂下,衬得肤白如雪。
她看上去比沙先生还高,垂目望着佝偻脊背的枯槁男人,神色不喜不怒,却有种说不出的悲悯。
池渔屏住呼吸。
那双澄黄眼睛的光亮像两颗小太阳,但光并非放射性,像是倒映烈日,火焰只在瞳孔熊熊燃烧。
之后诸般种种完全眨眼一瞬间,又好像奇幻景象超脱池渔一介肉眼凡胎的接受度,以至于她回想时,只记得陶吾眼中的光芒时盛时弱。
与之相对的,沙先生身形脱水似的越来越干瘪,消失的部分转化为无色无形无味的气体,挥发天地间,又像被陶吾吸收。
因为池渔分明看到有残影扑向陶吾,却在近她身前半米时扩散成为更模糊或者更细小的尘埃,缓缓依附在她衣物和皮肤。
沙先生方才站的位置空无一人亦无一物,没留下一片衣角,或是一根毛发。
无论如何,一个人活生生从眼前消失,感官和意识都受了不小的刺激。
池渔定睛望着陶吾,久久不语。
“昨天晚上,我取走他的记忆,让他以为他从未因为贪欲杀人,他本可拥有顺遂的一生,年少有为,意气风发。
“我让他快活了一夜。
“刚才,我把真正的记忆还给他,让他正视了自己的丑陋,见识了对他来说最恐怖的第二种人生,我……”
陶吾沉默了好一会儿,再开口,语调隐隐透出哽咽,“我惩罚了他,以最残酷的方式。”
最残酷但本无必要的方式。
天道法理的作用以直观方式呈现给池渔。
几乎形同幻觉的残影尘埃忽然在陶吾裸|露的皮肤和胜雪的白衣上兴风作浪,她看了眼,满含厌恶地拂去。
然而一层才消,一层又贴。
烟沙尘埃如茫茫戈壁,流转沉浮,无穷无尽。
“你做了什么?”池渔心中警钟长鸣。
还能有什么,肯定是仁兽不该僭越的底线。
“我让他化为无数尘埃,神魂七日不灭。七日之后,神魂俱散,永世不得超生。”
尘埃忽然像被一双无形大手摆弄,在空中拼出六个大字:“求求你,吃了我”。
见陶吾不为所动,地面上无数沙粒竟又拼出骷髅头,“这七天,你也不会好过!”
硕大的感叹号犹如一柄利刃,直指陶吾。
陶吾惨然一笑,头上冒出几缕白烟。
池渔跳起来:“你是不是傻!你为什么不干脆吃了他?!”
就凭暂摸不着汇率的天道法理,陶吾这多此一举少了口粮不说,说不定她自己还要承担额外惩罚。
一个碰了血就类过敏的仁兽,从哪儿学的这么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报仇手段?
天道法理的作用以直观方式呈现给池渔。
陶吾的皮肤下滚动着岩浆般张牙舞爪的赤红纹路,甚至感受到她呼吸的灼热气流。
陶吾垂目掸着那无数的尘埃沙先生,几次深呼吸过去,赤红纹路消退不少,鬓角汗水却沁沁滚落,眼睫微颤,“他伤害你了,我才不要吃。”
池渔啼笑皆非,包里摸出湿巾,抽出一半给陶吾,自己也拿出几张,胡乱地擦拭明明那些不屈不挠贴上来的沙尘颗粒,嘟囔道:“可是有你在啊,他也没杀我,那点小伤算什么。”
隔着衣服都摸得到滚烫的热度。
池渔想哭,却是笑,“他只要没把我腿脚砍下来,我都不在乎,无所谓,反正是我挑的事。”
陶吾止住了她的动作,单膝跪地,仰头看她,“我在乎的。”
作者有话要说: 超常发挥了,没刹住车。
明晚见啊(*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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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空的期望 64瓶;阿歪 20瓶;要哦 6瓶;喝杯茶再走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七章
天蒙蒙亮,池渔翻完了沙先生邮箱及电脑上所有有他署名的邮件和文档。
分析完沙先生和JMQ——jinminqin##8922——的交流模式, 她模仿沙先生的语气, 发出第一封邮件。
她在邮件里写:抵达瓜州,目前和刘及小蔡尚无联络。
沙先生和JMQ的邮件往来并不如想象中那么多, 但也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