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吾听到了,复述加详解:“林鸥以前叫池丑。子丑寅卯的丑。”
林鸥悚然回头,“喂!?”
安兆君哈哈大笑,羊小阳笑得倒在车门上。
陶吾望着上方,唇角微微翘起来,打开后座车窗。
安兆君意识到她要做什么,松了一脚油门,还没感觉车速降,余光留下一道残影。
登高望远,风景是好,短短几分钟辰光,太阳一落山,气温也跟着飞流直下三千尺。
池渔抱紧双腿蜷作一团,安慰自己快到招待所了。这时,先是后颈一暖,接着整个人像被罩进温煦春日,萧瑟的凉意随之化为暖意。
“来晚了。”陶吾略带歉意。
池渔斜了她一眼,冷飕飕地哼出声,心说神兽真是会挑时机,专拣她前气刚被风吹散,余气未生的时机出场充好人。
陶吾不无小心地拉拉她的袖口,见没抽手拒绝的迹象,便捧到掌心。
两人并肩而坐,不想灌满嘴西北风,谁也没开口。
恼人的大风柔若春风,只见越来越近的盐田荡起层层波纹。
池渔想,这样也好,慢慢来,不着急。
*
招待所不巧只留下最后一间空房,柜台有意无意提醒:“这间在楼道口。”
池渔要了。
柜台问:“住几天?”
池渔想了想,“先三天吧。”
林鸥正跟陶吾一起从后备箱搬东西进来,闻言,抬头看她,想说什么,没张开口。
柜台把房卡给池渔,交代了些如八点到十点用水紧张、饭点等入住事项,池渔听一耳朵便也过了。
等上了楼,她才反应过来为什么柜台多嘴提了一句在楼道边上,像是确认她真的要定。
楼梯人上上下下,光是吵无所谓,但窗外正对着的上方是厨房排风口,一般不开窗。一进去,还没看清里面什么布置,先被蒸腾的怪味和热气熏得倒退一步。
楼梯传来林鸥和安兆君的声音,池渔皱皱眉,若无其事地走回去,插上房卡通电。
标准单间设置,门左手边是浴室卫生间,里面将将容下一米五的床,偏还要像模像样配套桌椅,留出的空隙转个身都困难。
“这房间能住人?”后脚进来的林鸥大呼小叫,“渔宝儿,你还不如去跟我们搭个伙呢?”
她捏着鼻子指走廊右手边,“就在那儿,你去看看,怎么也比这儿强。”
安导哪儿哪儿都有人脉,招待所住的也是最好的套房,两个卧室带一客厅,不朝风口不靠西墙。
带的客厅都比楼道口那间大两倍。
安兆君说:“你们在这儿支张行军床……算了,我把我那间腾出来给你们。”
林鸥:“不行,要让也是我们让。小阳,你没意见吧?”
羊小阳甩甩羊角辫,嘻嘻一笑:“没意见,也没有贰见。给小池总住好地方我乐意的,让我去住那间都行。”
池渔扯了下她近在咫尺的羊角辫,“我又没说要住。我就是来串个门。”
她转身回自己房间。
过楼道时,楼下急匆匆冲上来的人约是没看到她过来,撞了她一下,连句道歉的话都没有,冲进挂着303铭牌的房间,就在她们对门。
池渔看着背影有点眼熟,推房门时还忍不住转头看。
再回头,差点儿以为自己走错房间了。
她去串门的功夫,陶吾回归曾经的本职工作,不仅把房间清洁一新,还喷了不知哪儿弄来的空气清新剂,另给过于炽盛的白炽灯泡安了灯罩。
跟先前堪称天壤之别。
池渔顿了顿,由衷地冲陶吾竖起双手大拇指,“好样的,陶吾吾。”
“你喜欢就好。”陶吾弯眼一笑,抬手擦去了额角淌下的汗水,脸色通红,不知道是发烧还是累的。
是呀,我很喜欢。
池渔用手背蹭了蹭鼻子,闪身进了洗手间。
三楼水压低,细水长流好半天才冲湿手,池渔一面打着肥皂,一面盯着镜子里灰头土脸的自己,无端想起神兽牌洗衣机。
想念那个旋风般的拥抱。
怀念钟灵毓秀的屠宰场。
陶吾在那儿,会不会恢复得快一点呢?
她低头看着细成一条线的水。
这都他妈什么事儿。
她干嘛要来这种鬼地方。
但手上肥皂液还没洗干净,池渔忽然想到什么,冲出来,指了指对面,刚想跟陶吾说能不能听听对面动静,看到她面上红晕未消,生生转了口气:“你去问问小阳餐厅在哪儿,楼下等我。”
说着,回洗手间冲去肥皂泡。
她突然想起来刚撞她的人是谁了。
小蔡。
陶吾惯常在领悟潜台词上欠缺点火候,池渔让去,她就去了。
池渔打开电脑,给JMQ发送了早已翻译好的密文邮件,[已到蒲昌海镇地耳村,住招待所。]
JMQ似乎并不是二十四小时枯守电脑,两分钟过去,显示已送达,但没显示已阅读。
池渔不想弄脏床单,就在门口小小的玄关踱起步子,盯着屏幕等待反馈。
没等到JMQ回,反而听到了外面清晰的人声,门板下方透进来一股股青黑色烟气。
小蔡和刘教授在靠窗的位置抽烟。
小蔡:“我觉着咱们是被姓沙的给涮了,我给他那几个号码都打过一遍,不是旅馆就是超市。”
刘教授:“不好说,哪有大老远下套把咱们拉到这儿来的,咱俩又不是阿宋。没必要。”
小蔡抬高声调:“可阿宋说只要确定大概方位,他马上就过来。”
刘教授:“走一步看一步,再等等。你别当阿宋吃素的,他比你、比我……”
约是听到楼梯上来的脚步声响,两人的议论戛然而止,往楼下走去。
池渔呆立了许久,脑海思绪翻腾不休。
她和陶吾在这儿,林鸥、羊小阳在这儿,安兆君在这儿,刘教授、小蔡在,本来沙先生也应该在这里……
四批在河西和她有交际的人马,前前后后五拨人,一半都是为了天助镇。
那条无比清晰的时间线突然变成首尾相衔的圆,凸显出圆心。
天助镇。
JMQ是不是耍刘教授和小蔡以及背后的宋辉暂无从得知,因为沙先生化为尘土,而且被抛在十个小时车程外的荒漠。
但她是中了套,而且这个套从她没来河西就下好了的。
池渔三步并作两步跳着下楼。
林鸥比陶吾还快地迎上来,“等你好久了,赶紧去吃饭吧,再晚一会儿过饭点了。”
池渔越过她,黑着脸向安兆君伸手,“手机借我用。”
安导挑了挑眉,口袋掏出手机解了锁递过来。
车就停在招待所门外,池渔上车坐好,屏幕还没暗下去。她打开通讯录,直接搜索CZ。
打过去,响了两声,对面接通。
没等对面开口,池渔先声夺人:“池亿城,你等人给你收尸哭丧别找我,你还有一百来个全须全尾的私生子,我一个没动!给他们一点儿钱——反正你死了也用不着钱——他们能给你哭够七七四十九天!”
她才一停顿,对面那人叫了声“渔宝儿”。
是池亿城。
“别叫我渔宝儿!我听着恶心!我这辈子最希望的就是没有你这个爹!你这个下半身……”池渔把她能想到的所有恶毒的话通通骂出来。
骂得酣畅淋漓,也大汗淋淋。
骂完了,池渔咬着自己的舌尖,面无表情地拿下手机。
车内很安静,她听到池亿城的声音像一条条灵活的小蛇,像一道道细碎的鬼影,丝丝缕缕从扬声孔冒出来:“你不是要去天助镇吗?”
作者有话要说: 啾~
天江衣 10瓶;xmn 5瓶;飨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九章
池亿城快八十岁了,说话带着老年人普遍的力不从心的缓慢, 颤巍巍的。
可他是池渔的生身父亲, 有出生证,家谱上写得一清二楚。
还有DNA铁证如山。
没错, 池渔刚从生物课上学到基因学皮毛,就想办法薅了一把池亿城的头发,去做了DNA鉴定。她以为照池亿城跟江女士结婚的年纪, 老头子已经失去了生育能力。
然而事实……鉴定报告明明白白显示出她和老头子的亲子关系。
“天助镇是你妈妈的故乡……你以为我连一个女人从哪儿来, 什么样的出身、她的经历、家庭都不去了解……就跟她贸贸然结婚?渔儿, 你妈妈是我妻子啊。”
“闭嘴!不准你那么称呼她!”池渔耳朵里隆隆作响, 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搞不清楚自己是不是正像个愿望不被满足的小孩子一样尖叫,歇斯底里,不受理智控制, “老变态!老王八蛋——”
一窗之隔的车外。
“这么看,还挺像正常年轻人。”安兆君带了点开玩笑的语气, 咬重了“正常”两个字。
女孩一手搭在方向盘, 眉头微微皱着, 单从表情看似乎跟电话那头的人只有一丁点不愉快。
但她双唇开合的速度很快, 手背青筋凸显, 指关节泛白。
她很愤怒。
克制的愤怒。
但仍显而易见——当一个人陷入极致的愤怒时, 注意力会完全放在使其愤怒的对象上,无暇他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