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头又生长一寸,巫长留握紧桌脚,深吸一口气道,“你要找那东西……何用?”
“师某自有用处,还请大祭司割爱。”师无名见巫长留没反应,摇了摇头,叹气道,“其实我不介意使出卑鄙的手段逼你开口,比如威胁杀了你,杀了你的族人,让你不得不就范。结果总归是一样的,我们不如便省下些时间。你们一族方从诅咒中脱出,你的身体才要恢复,若是在此时死了,多令人惋惜。”
他的话恰巧说进来巫长留的心里,使他只能无奈妥协,“洪荒初始录在书柜的第二排。”
师无名得到答案,满意微笑,“多谢。”
他按照他的指示去找,果然找那本书。确认是洪荒初始录,将书收进怀里。
“多谢大祭司配合。”师无名笑道,走过去再次打开香炉,从里边取走快要燃尽的香料,转身打开窗户让香味散尽。做好一切之后,对巫长留道,“那师某便告辞了,大祭司,再会。”
室内微薄的光线让他的笑容看起来阴森可怖,巫长留惊惧不已,颤声道,“你……你……”
师无名轻巧的推开门走了出去,如同无声而来,悄然离开。
许久之后,巫长留觉得他应该走远了,心情复杂的松了一口气,想要靠手臂的力量撑起身体,可结果却让他大感意外,他只觉得浑身剧痛,仿佛连骨头都正在寸寸碎裂。
刺骨的疼痛如同一把发钝的刀正来回碾磨着皮肉,吱嘎作响的声音不断回荡在耳边,巫长留手脚无力,心乱如麻,觉得骨头化作了水一般,完全支撑不起身体。
他整个人如同一块死肉,只能赖在地上爬行,甚至连爬行的力气都不断消失,说话的力气不见,甚至呼吸的力气也快没了。
排山倒海的痛苦在他体内翻搅,巫长留想要大叫,可直到生命的最后,也只留下一句模糊而凄厉的,“师——无——名——!”
师无名背对着门口,听见室内惨叫已消,无声笑了一笑。点燃的凤凰髓掺合自己身上带有的金芝草,凭着荣涧大祭司的力量,也只能支持一盏茶的功夫。
不过中了这种毒,早死才好,不然就是真正的生不如死。
即便知道巫长留中毒之后有死无生,但师无名做事素来小心,仍旧回到室内检查了他的尸身,确认人已经没气了,才关上窗户,真正的离开。
他走的每一步都缓慢而坚定,越过一片翠苍竹林,步入艮长曲折的走廊。回廊墙洞内透出的光线映在他脸上,明暗交错。
巫长留,必死。
为了刚刚取书一事,为了他之前那句誓要报复的威胁,不定时的危险就像忘了名字的□□,如果留着,后患无穷。
他又走几步,忽感喉间一甜,不得已再次调动所剩无几的内力压抑体内血气激荡,从怀中取出玉瓶,将药倒在手心,衔在口中,等药在口中化开,才慢慢吐出那口浊气。
师无名想到任江流生龙活虎的模样,再看自己,忍不住弯唇而笑,可不知怎么的,又冷下脸,阴恻恻的哼了一声。
此处的隐患已经去除了,那么,他呢。
师无名在心中衡量,缓缓蹙眉,慢慢的走着,可他已经快要走到尽头,仍旧拿不定主意。
这一路来,足以证明任江流聪慧机警,灵活善谋。与顾花君兄弟情深,万一未当真要拔刀相向,恐怕不能善了。若从此时便要对他防备,不如趁着这个绝好的机会将他解决。
可是。
喧闹声隐隐传来,师无名默默看着那个身姿挺拔的青年,叹了口气,心想,不着急。他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人,即便留着,总在掌控之中。
就算有一天他与自己立场冲突,到那时,要伤要杀,再定夺也不迟。
犹豫间,任江流已经看到他到来,笑着挥了挥手,见他不动,干脆跑到他身边,气喘呼呼的咧着唇角,语气兴奋而欢喜,勾肩搭背的环住他的脖子,“你看,他们都变回来了,真是神奇。快,我带你去瞧瞧。”
自然而然的亲密令师无名有些失神,从对方身上传来的温度流淌入皮肤,让他产生灼热的感觉。原来,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变的很熟悉了。
他先前因日炎精铁热气侵蚀而变的苍白的双颊染上一丝血色,惨淡的双眸越上神采,眼睛弯了一弯,手轻轻搭在他的腰上,并不重,如果不细细感知,甚至感受不到那份力度。
“我明白,我跟你去,要去的地方已经在眼前,就算慢上一些也是无妨。阿江……当真心急。”他的眼神幽深,转脸对他轻轻一笑,这个笑音有些奇怪,和平时都不一样,含着马上要散的温柔,却是,令人无法抗拒的温柔。
任江流颤了颤,感觉心脏被无意撩拨一下。扭过脸看他,以前从来没发现,师无名眼睛的颜色很深,一眼望过是浸染墨色的漆黑,纯粹的看不到里边的纹路,就像一方诱人下坠的沉渊。
被那样的眼睛凝视,让人恍惚觉得,如果现在不溺进去,就要死在那片黑暗里。
太……危险了。
“阿江。”师无名眼角带笑,嘴角也挂着微微的笑,任江流听他叫自己名字,心下有些茫然,温热的气息洒在耳际,带来一种令人窒息的亲昵。
心脏忽然跳的很快,任江流是第一次领略这种含有侵略气息的感觉,被种下躁动的同时,还融入本能的不安,他动了动身体,像是终于发觉这个姿势太过亲密,想要后退的远些。
“你怎么了?”
师无名故作不解,借着询问的契机,无声无息的靠的更近,见任江流额上流下汗水,“身体不适?”他声音放轻,低头的时候,眼角与眉梢划成一条令人心动的弧线。在他的注视下,任江流大脑逐渐放空,根本忘了可以将他推开,嘴唇略略蠕动,像想在仔细思考他的问题,但什么声音也没发出来。
一旦两个人都安静下来,躁动的情愫变得更加汹涌,任江流思绪紊乱,竟然忘了自己本来的目的,陪着他在原地驻足。
呼吸之间独自封闭,与外界绝缘。
“……不过似乎是我多心了。”师无名看了他一会儿,忽然放开手,走向骚乱的源头。
在身边暖源离开的刹那,任江流心中一空,陡然觉得怅然若失,黯然半晌,忽然清醒过来,着恼的拍向自己的脸颊,暗道:任江流你到底在想什么!
不太流畅的跟上师无名的脚步。
发现巫长留身亡的时候,正是整个鉴命司最混乱的时候。宗氏一脉从来只有孩童身高的小人,家里哪里会存正常人穿的衣服,一群刚承受骨头拉伸之苦,仿若踏过生死劫的人慌乱的遮挡身体,匆匆拿了床单裹住全身。之前被宗吉带走的疯子少了他阻拦,欢腾的蹦了出来,戳戳这个,摸摸那个,弄得宗氏众人更加羞愤,也更加慌乱。
所以当有人传来族长在书房中毙命的消息,众人更是乱上加乱,直接乱成了一锅粥。
鸿儿刚刚因为身体疼痛哭了一场,现在眼眶又红了,鼻子抽搭两下,步履踉跄的往前走,哭叫一声,“师傅。”
隔绝众人,由巫长留的老师,上一任的大祭司检查尸身。苍老的手在巫长留身上摸索,老人惊觉他身上的伤痕和那些受热病苦毒的民众一样,都是源于体内的热气爆发。
他神色严峻,再三检查,可每回检查的结果都一样。
内脏融化,骨骼焦灼……老人用白布遮挡住他的身体,黯然将消息通知众人。
师无名叹气,“因为长期镇压精铁,身体承受不住回弹之力,被反噬至此……族长为荣涧人民牺牲,其品性高洁,让师无名着实佩服。”
“师傅。”鸿儿叫着要扑上去,却被老人拦住。
他面容严峻的对任江流二人道,“你们已经取走日炎精铁了?”
任江流防备的往后退了退,发现身后站满了衣衫不整的人,根本退无可退,只好点头,“在我身上。”
老人揉了揉眉心,看着眼前的情景非常无语。
他思索片刻,声音苍老儿庄重,沉声说,“宗氏一脉第四十五代族长巫长留身亡,自今日起,由其弟子鸿,承接族长之位。”
“巫长留在位二十三载清正廉明,为鉴命司殚思极虑,守卫竭之,日不暇给。宗氏一脉源远流长,百年至今,神力流逝,日炎精铁日渐躁动,民众倾危。巫长留付毕生之力对抗精铁,保众人安宁,至此灯枯油尽,无缘见宗氏走出拮苦之地,上下泪之。”
繁杂的谥词出口,证明巫长留此生,终结。
“幸有弟子鸿,虽年幼,聪慧异常,可担一族兴旺之重任,今冠以巫姓,赐无限荣耀,为荣涧第四十六代大祭司,愿再创百年鸿盛。”
老人看着死去的弟子,握紧徒孙的手举起,用沧桑的声音道,“现在,众人各自去整理仪容,半个时辰后在此聚集,一同商议为前族长举行葬礼。”
众人散去,他看着任江流师无名二人,沧桑的声音划出鸿沟,“跨越时光的来客,你们让我们等了百年,却也救我们脱离苦海,如今取走在我族寄存之物,已然恩仇两清,恕我族诸事繁杂,无法招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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