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奏陛下,朱家子以民欺人,其后必有家人撑腰,请陛下为冤死的民女做主,严惩奸凶,以正朝纲法纪。”上疏弹劾的翰林官员群情激愤。
“没错,启奏陛下,朱侍郎一年俸禄不过区区二百多两,他的儿子却一掷千金捧一个戏子,难道朱侍郎能说自己没有贪赃枉法?”翰林不依不饶。
淡淡的日光从殿门射进来,投在这些站在门附近的年轻官员的绿袍上,原本低极的绿袍仿佛因此而拥有了不可阻挡的权威。
文明殿大殿内无法照到阳光,朝中大佬的身影都隐在昏暗的光幕中。在这晦暗不明的光线中,龙座上,皇帝的目光鬼火般闪动。
在场的大佬们揣摩皇帝阴晴不定的脸色,各个乖巧地将头埋着不说话。
皇帝冷冷地斥责:“教子无方,那就回家去学。至于你那个儿子,按照律法,该治什么罪就交给大理寺处理。”
“陛下!求陛下看在臣为了大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饶臣一命!陛下。”朱泉浑身颤抖,连连叩首。
“拖下去。”皇帝连看都懒得看他一眼,让殿前金吾卫将人弄走了事,“工部一连罢黜两人主管,尚书省议一下,调个人过去。”
“遵旨。”尚书右仆射道。
==
处理了朱泉,皇帝很快便下了早朝。
“燕飞来,啄皇孙。怕是有人觉得朕老了,迫不及待要同室操戈了。”皇帝由内侍太监王奉恩服侍着在福宁宫换了常服。
“主子是万岁,怎么会老。”王奉恩为皇帝系上玉带,“主子是系万民于一肩,承千钧如无物的活菩萨。”
“就你会说,朕这个皇帝换你来当啊。”
“奴婢是个胆小的,陛下万万不要吓奴婢。”王奉恩为皇帝奉上点了墨的朱笔。
皇帝在龙案前坐下,翻开弹劾朱泉的奏折批了几个字后丢到一边。
又处理了两本奏折,小黄门进来禀报说金吾卫将军林和忠求见,皇帝搁下笔。王奉恩与一众宦官宫女立刻退下。
“臣……”林和忠行了大礼。
“免。”皇帝抬手虚扶一下,“有何进展。”
林和忠奉上一个信封:“回陛下,臣审过死牢中的狱卒与司官,罪员自杀前夜,曾有一未及弱冠的少年进入其中探视罪员。经过狱卒的描述,很可能是失踪的平阳侯世子吴宇。只是臣想不明白,这吴宇之父已然失了兵权,他为何还要参与此事,又为何有这样的能力参与。”
“眼见未为真,耳听也非实。”皇帝道,“那个吴宇怎么样了?”
“回陛下,已经锁定了其位置,在金陵以北五十里外的落蕉山。是否要将他救出?”
“不急,朕倒要看看,是谁这么大胆,敢做出这种偷龙转凤之事。你退下吧,其他的事,朕让京卫去查。”
“是。”林和忠的身子又躬了下去。
“这狱卒供词还提到,那少年手臂内侧有一枚胭脂痣。”皇帝默念供词,“来人!将长仪的驸马带到宫里来!立刻!”
说起手臂上有胭脂痣的人,皇室内不就有一个现成的吗?
金吾卫的身影在殿外连连闪动,很快归于平静。
==
城南戏班。
朱思温让狐朋狗友在天一书院请假,带着家奴下人照常在金陵城玩乐,酒楼赌场玩腻了就逛到了城南戏班的后台。
“我当谁,不是金陵第一废物驸马爷吗?驸马,给您小的行礼。”朱思温脸上带着不屑地笑容,故意歪歪扭扭行礼,引来周遭一阵嘲笑。
“朱二公子。”白熙也不恼怒,只一个眼神,宁虎与一众护卫就将戏班后台清场。今天她带齐了人手,就是来找麻烦的。
“啧啧,这脸是让长仪公主给打的吧,真是太狠了。”朱思温也不害怕,嘲讽地看着她脸上残留的极的淡红印,“我家有上好的雪蛤膏,保证用了不留痕迹。”
“有如此好药,那自然是好。只是不知唐翠莲用了是否也有这样的好效果?”
朱思温神情乍变:“你什么意思。”
“行善得正果,作恶受报应。就是字面上的意思。”白熙道,“鋆徽九年,就是一年之前,朱公子贵人事忙,这么快就忘了?”
“你怎么知道……”朱思温已经彻底明白。
“没有什么,自你在书院差点用凳子拍死我之后,我就一直在派人查你的事情。很巧又不巧,让我知道了一些事。”
不过,若非捧尚楚云,她怎能如愿以偿激化尚楚云和潇湘玉的矛盾,尚楚云又怎会为她窃取戏班账目得到朱二豪掷千金的证据?原以为陈发听的是捕风捉影的流言,不料却是大喜。
白熙依旧温和地看着他笑,这笑容落在朱思温眼里却狠毒至极,让他却觉得自己仿佛被毒蛇盯上。
“顺便告诉你。”白熙打开手上的扇子,“我一向是个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人。如今街面上流传着不利于太子的传闻,陛下为了维护国本,必定会敲打七皇子的手下。非常不巧,您和您的父亲必定会作为出头鸟被陛下处置。我劝你,在去琼岛之前,最好陪一陪你的姐姐妹妹,毕竟以后再也遇不到了。”
按照惯例,这样的罪名压下来,背上人命的朱思温就算不被处斩,也会被杖八十流三千里。而朱泉在朝中的政敌不少,必定会被群起而攻之,那么就是夺职抄家,男子流放女子没入教坊司为婢。
“姓白的,你好狠毒!”朱思温已经红了眼,正要扑上前去,护卫一拥而上将他按住。
“奉大理寺丞之命,捉拿疑凶朱思温。”
一身阴暗杀戮之气的差役打破了场内的气氛。
“好巧,各位差役请。”白熙负手,笑得温润。
那晚,长仪公主帮她的可不光是这一巴掌,还有为那几个翰林提供了朱家老大朱思润的罪证。斩草除根,长仪公主教她的实在是受益匪浅。
“只是不知,这啄人的燕子,到底要啄哪家的皇孙。”朱二公子,慢走慢走,不送不送。
解决了朱思温,又借机打压了七皇子,白熙心情一片大好。
“少爷咱们接下来去哪里?”宁虎问。
“当然是去买《一代女皇周宣宗》的第二部。”
白熙遣散护卫,悠悠闲闲去金陵书局。
“奉上谕,请驸马都尉白熙入宫面圣!”
“呃……”正要跨进金陵书局的白熙,一头栽倒在门槛上。
她怎么这么衰,是不是流年不利!
第二十七章:痕迹
天子寝宫,看似平静实则深不可测。
白熙被内侍和金吾卫带进宫,来到福宁宫外依然是云里雾里不知所谓。先在殿外大礼参拜了皇帝,随后被领到偏殿等候。虽然有宫人打扇听候差遣,但依旧是无聊乏味的。毕竟,《一代女皇周宣宗》已经看完了。
等了许久,终于有小黄门来传话:“驸马爷,陛下召您御园伴驾。”
内官领着她去了福宁宫正殿,正好硬上皇帝的仪仗。
“儿臣叩见父皇。”
皇帝在伞盖下轻轻抬手:“熙儿免礼。”
这一声“熙儿”,叫得她背上发毛。
“朕忙于政务,有些疲惫,有你们这样的年轻人在身边,也觉得自己还年轻。”
“父皇精神矍铄,儿臣万不能及。”皇帝可以随意,她却不能失礼。
“朕也听长仪说你身子弱,趁还年轻好好养着,将来才能帮得上她的忙。”皇帝真是,一言不合就托付女儿。
“不知父皇召儿臣入宫,所为何事?”
“今日看各地的奏表,看到你父王的进奏,想起有日子没见到你与祯儿了,特地叫你们入宫团聚。”皇帝笑得宛如一位慈父。
“儿臣谢父皇关怀。”怎么早不叫晚不叫,偏偏这个节骨眼上叫她进宫。
皇帝真不愧是在衣冠南渡之时带兵抗击北晋南定江南的风流人物,逛一个御园都大步流星,白熙不得不快步跟着。
从汉白玉桥横穿玉液池,皇帝终于在一座湖心亭停下:“人老了就走不动了。”
随侍的小太监奉上两杯茶,她正口渴,当即也顾不得什么礼仪,捧起茶盏就喝。
“朕还记得,当年你父王抱着你进后宫的时候,走得就是这条御园之路。没想到时间过得这么快。”皇帝似乎有些感慨,“当时朕还跟你父王说,她长大以后就收你做驸马。”
“父皇高瞻远瞩。”依旧是口不应心的恭维。
宫中的茶汤入口之时略微有些苦涩,但仔细品味之后却有别样回甘,以至于彻底饮下之后仍然回味悠长。一杯茶汤味道层层变化果然是上等的贡品,她自问这样的茶叶,长宁王府的扬州茶山是种不出来的。长宁王府与皇室,差距还是如此明显。
她的茶盏很快就空了,小黄门收下茶盏,续好水后再端来。
“去问问祯儿怎么还没到。”
王奉恩身边的小黄门立刻会意地离开,转身离开的时候却正好撞到奉茶的另一人。杯中的茶水全泼在白熙的左手上,好在,并不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