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熙抛下画笔,将临摹的几笔的画纸丢弃,叫了下人来收好原画。
这样真情所系的画,她是无法临摹出来的。作画之人不肯留下姓名,必是不愿意让人知晓自己的心意,如此这样的痴情,她万万不及,甚至,连临摹都可说是一种亵渎。
她将自己《一代女皇周宣宗》的话本撕了一地,呆呆地坐在地上,看着下人来收拾。
如此这样风骨卓绝的周宣宗,还能得真心人为她如此作画,这样的人,又岂会是那些三流话本里写得那样庸俗懦弱。
宁虎进来报告,高波已经被带来了,正关在柴房等候发落。至于阮轻云,也软禁在偏房。
巧的是,她赎身后租了一处小宅子住着,宁虎等人赶去时,正碰上一伙盗贼瞧着她孤身一人入室抢劫。正在为首之人色迷心窍打算对她行女干时,宁虎等人赶到杀退盗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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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波已经被五花大绑,嘴里塞了一团黑不溜秋的布,脸上手上也有伤痕。
“世子,属下们到的时候,这厮正想着要跑,被属下们追上去一通好打。路上还不老实,还想自杀,这才成了这样。”宁虎对她解释。
有护卫搬来一把椅子,白熙好整以暇坐下,命人撤了他嘴里的布。
“你有什么要对本世子说的。”
“属下对不起世子。”高波这就开始咚咚咚磕头,“是属下偷了世子的东西,换了钱拿去嫖了窑姐儿,属下想着去了茶山没有出路,就想贿赂管事儿让属下出去。世子爷派人来拿属下,属下怕得要死,这才想跑。”
“哦,原来是偷了我的东西去睡女人。”白熙眯着眼看他,“是不是偷了前年本世子生辰时皇上赏赐的四象承鼎青玉樽?”
“正是正是,世子爷饶命。”
“混账!”白熙跳下来一脚踹在他心口,“本世子何时有过什么四象承鼎青玉樽?给我老实交代,否则,你妹妹阮轻云也难逃一死。”
“世子!您什么都知道了!”高波磕头更加用力,“属下背叛世子,世子大可以杀了属下,只要世子放了属下的妹妹,属下什么都说。”
“那你便如实说来,要是敢差半个字,本世子就将你妹妹送去长宁军中的红帐篷,看看那些忠心的长宁军士,会如何对付你这个背叛长宁王府的叛徒的妹妹。”
“是几个月前,北晋小王爷,沈明。他手下的护卫,一个小手臂上有狼头刺青的男人!他私下接触属下,说属下只要隔几日报告您的行踪,便可得到一大笔钱给妹妹赎身。妹妹当时被一个变态的老官员相中,付些银子就变着法折磨,我为了救她,就……出卖了世子的行踪。包括那日,您去死牢,以及去刘家老宅子。”
“账本也是你偷的吧。”
高波索性也直说了:“是。那日您从大报恩寺离开,属下将您的行踪汇报,那个男人便叫属下偷盗,并说,只要偷出账册,属下便可得到一辈子够用的钱,还能让属下离开世子府。属下便当即潜回府中,在马车里找到账册,神不知鬼不觉地偷换了。”
“既然如此,他为何没有杀你灭口。”
“他当然有这个心思,属下也留了心眼,故意将账册藏在城墙根的砖缝里。等见了那人,讲明情况后,他不得已放我回世子府,属下再找了个孩童告诉他们地点,而钱财,他们也是先给了属下,只是没有那么多而已。”
“之后,你便龟缩在世子府,借本世子的力量保护自己。至于到茶山,你也算准本世子会暗中派人监视你们。借我之手保自己性命,好算计。”白熙冷冷道。
“世子明鉴,属下无话可说。”
“你简直罪无可恕。来人,将这厮和那个阮轻云,堵上嘴,沉到后院池塘里淹死。”
“世子!世子!求您放过属下的妹妹吧!属下错了,您要怎么样对属下都可以,求求您!”
“罢了,将那女人放了,至于这个人,就说是偷了皇上御赐之物,堵上嘴,拉到院里杖毙。”这最后一吓,也算是确定了高波此言不虚,她实在是无意为难一个女人,自然也不会杀了阮轻云。
“谢世子,谢世子!”高波磕头磕得山响。
“叫那阮轻云,来送他最后一程吧。”白熙丢下一句话就转身离开。
高波虽然是为了救妹妹,但却将账册给了沈明,实在是罪大恶极。沈明乃南唐的大敌,就是给了七皇子,对国家的损失也比给沈明强。这样的人,必须要杀,而且要杀给所有人看,让世子府所有的人都凛然震悚,不敢做背叛之事。
宁虎左思右想问道:“少爷如何知道,阮轻云是他的妹妹,而非情人?”
白熙少见地脸上一红,右手成拳挡住嘴轻咳一声:“昨日我去喝花酒,听几个楼里的姐儿嚼舌根,说阮轻云不要脸,来着葵水还要接客。另一人便说,那时来的也就是那么个穷酸而已。我便猜想那人是高波,只是阮轻云自是无法与他……所以,应当是亲属,看年纪,说是妹子没什么不妥。而我当时,也是为了诈他。”
“少爷英明。”
“此事万不可叫长仪公主知道。”白熙压低声音,“实在是有伤风化。”
“什么有伤风化?是你以有妇之夫的身份去喝花酒?还是你看那《一代女皇周宣宗》的话本?”
长仪公主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白熙从容转身:“二者都是。”
“你倒是诚实。”长仪公主气得笑了。
第三十一章:铮臣
“微臣对公主向来没有虚言。”
这话说得,透着一股子亏心劲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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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里护卫提来灯笼,白熙接了灯笼为长仪公主照亮。灯光一晃,长仪公主一身宫装,鬓角也有些散乱,必是在宫中忙了很久。
“今日我见了皇兄。”
白熙一个眼神,院子里就只剩她们二人。
林祯轻捻着她的耳垂,出言调笑:“你如今倒是颇有威势,这帮下人也□□的乖觉了。”
“今日杖毙了吃里扒外的奴才,这些人也受教训了。”白熙红着脸,扭过头道,“那几本账册就是此人偷走,交给沈明的,甚至,有几次我的行踪也是他透露的。”
花园离两人的寝居有些远,林祯也不着急,就这样边走边说。倒是白熙被灯笼烤得脸和脖子都是汗,灯笼的光在地上摇曳,提着灯笼的手也有些发酸。
“你极少这样很严厉,做得很好。”
“一饮一啄,莫非前因。此人自作孽,又焉可活?至于他的妹子,我叫人送走了。”
“你有一念之仁,如何善后自己看着办就好。”
“我明白。”白熙换了只手提灯笼,“远远送走,一介妇人翻不出什么浪。只是,殿下,你今夜回来得晚,不知太子殿下留您说了些什么?”
“我说见了皇兄,你可知,赵王也是本宫的皇兄。”
“赵王?”她差点滑倒,“殿下的皇兄中三皇子已废为庶人,五皇子早年曾对已薨的孝端文太后大不敬,受罚过继魏悼王为嗣,四皇子六皇子早夭,七皇子尚未封爵,赵王是何人?”
林祯从衣袖里抽出一封邸报,交给她。
“正是本宫的这位七皇兄。今天傍晚,小朝会后,门下省传父皇旨意,诏封七皇子林祜为赵王,赐朱雀大街府邸一座,并监军御北。”林祯淡淡道。
邸报详细解释了天牢罪员自杀一案的始末。竟然是在朝官员为了自己的朋党之私,逼迫罪员攀咬诬陷。而为了不造成冤狱,几名罪员宁可自杀也不肯就范。
邸报摘录皇帝旨意,申斥了朝中大臣在清查三皇子党羽一事中相互构陷,党同伐异的恶行。并言明将涉事官员罢黜,尤其以七皇子门下的三省六部大员损失最为惨重。
皇帝终于开始清算令狱中罪员自杀、假冒大理寺、谋夺账本之事,只是后面两件事涉及皇室秘辛,涉及其中的人,所受的处罚也是借着罪员自杀案的由头处置的。
“岂有此理!”白熙气得跳脚,放下灯笼擦汗,“七皇子虽在朝堂失势,却得入军中,岂不是变相得了兵权,这分明是父皇在用他制衡太子。时无英雄,竟使畜生成名。这等诡诈之徒平白得了好处,父皇简直是非不分!”
“慎言。”林祯握住她的手,“此事也不能完全功利地去看。御北将军南正雅功高爵显,派谁去都难以让他信服,反而会生出事端。唯有派皇室子弟,才能让他心中敬畏,不敢造次。衣冠南渡后,皇族凋零,成年的皇子,除了忤逆的三皇子和出嗣的五皇子,就只有七皇子得用。”
“可是这样的人,他的作为,非但没有得到严惩,反而让他进了北军军营?皇上也不能为了自己制衡朝臣就不顾国家安危,不论是非曲直。”
长仪公主的手凉爽干燥,修长而且骨节分明。被她握着手,白熙心中忽然一动。
“只是一个监军而已,你也不要太放在心上,南正雅忠于父皇,又岂是会轻易偏向赵王的人。更何况父皇年少从军,御北军是父皇除了禁军之外掌控最严密的一支。赵王轻易讨不到什么好处,就算有不轨之举,朝中御史也饶不了他。”林祯松开她,又掏出手帕递给她,“另外,父皇降了他门下春闱考官的职,今次春闱他是彻底插不上手了,连天一书院,与他有关的夫子都不得参加‘真名比才’没有新晋人才的补充,他的局势才更凶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