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打定主意要做个遗臭万年的佞幸吗?年轻人好高骛远本是常事,可是他不该乱吹枕边风,拿全军将士的性命开玩笑!无奈圣旨已下,卫青只能舍命陪君子。
“什么事?”看到唯恐天下不乱的罪魁祸首,卫青颇没好气。
“想和舅舅切磋一下。”
因为霍去病的一个馊主意,刘彻召集军国重臣一大早就召开廷议,拟定公孙敖为中将军,公孙贺为左将军,赵信为前将军,苏建为右将军,李广为后将军,李沮为强弩将军,分领六路大军,统归大将军卫青指挥,起兵十万,从定襄出塞。一道圣旨害得卫青忙得焦头烂额,而身为罪魁祸首的“小祖宗”依然一派云淡风轻的模样,面对卫青时没有丝毫愧色,好像他给刘彻出的馊主意不过是要了件无足轻重的小赏赐。
看他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卫青只觉得气不打一处来:“可以,不过舅舅可不会故意让你。”让这小子吃点苦头,知道点天高地厚,也是为他好。
“让了就没意思了。”霍去病抽出剑,“还望卫大将军不吝赐教。”
卫青带着霍去病在院子里找了块空地,拔出剑,大将军的威严和沙场上的腥风血雨培养出的滚滚杀气顿时如黄河决堤一般而来。
如果换做是其他人,看到卫青板下脸就该怕了,可是霍去病不知是不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任你杀气如长江黄河滚滚而来,他自如泰山巍然不动,手上拿着剑,脸上却还带着赏花游玩一般的平和笑容,请卫青先出招,就好像不过是烹好了茶,请客人先用。
卫青的武艺都是在战场上实打实地磨砺出来的,没有任何花哨的动作,只有长驱直入的攻、守,稳扎稳打。霍去病偏偏是剑走偏锋,抚琴般轻拢慢捻抹复挑,用的全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自创招式,配上他长期带沙袋练出的轻盈步伐,飘逸潇洒如游龙戏凤,信手拈来的古怪剑招却偏偏一招一式都自然得如同每天接触的柴米油盐,好像世上的一切事物都可以被他融会贯通到剑法中。
霍去病诡异的套路避实击虚,让卫青的进攻全都落在空处,像拳头打棉花一样吃不上力,反而让他自己失去平衡。霍去病进攻时的每一招却都是看准卫青的破绽,刁钻至极,防不胜防,而卫青觑中的破绽有好几次都是诱饵。要不是卫青的反应够快,直觉够灵敏,只怕已经输得一败涂地。
当初看到霍去病在龙泉校场带着沙袋还能力挫群雄,卫青就知道外甥的武艺不容小觑,不料他的本事竟然还在他这个舅舅之上。两个人过了几十招,尚未分出胜负,但是卫青的额头上已经渗出一层汗珠,而霍去病竟然还是那副冷眼旁观世间风起云涌的表情,好像只是在一旁看别人比武。
兵不厌诈。卫青也卖了个破绽,霍去病果然上当,被他一把挑飞了剑。
姜还是老的辣,毛头小子还太嫩了。卫青刚想顺便说教几句,霍去病却对脱手的剑看都不看,只是戏谑地盯着卫青,抬起一只手到两人视线相交的地方,松开,手掌间落下一个翠绿色的小东西。卫青低下头,才发现衣服的前胸多了道口子,贴身安放的锦囊到了霍去病手里。
要是他的剑再深几分,被挑走的就是卫青的心脏了,而卫青都没有注意到胸前的衣服是什么时候被他划开。
“绣工真精细。”看够了卫青惊讶的表情,霍去病才有心思打量手中的锦囊。锦囊是湖绿色锦缎底子,上面绣着常见的鲤鱼跃龙门图案,鲤鱼却不是常见的红色,而是白色。
“是宋姨娘绣的?”看到白鲤图案,霍去病就猜到锦囊是哪里来的,可还想自欺欺人。宋姨娘就是卫青府上那个绣娘出身的小妾。
“不,是皇上赐的。”卫青没发觉霍去病神色不对,向霍去病伸出手,让他还回来,“那时我刚当上侍中,皇上怕我被人欺负,就在众人面前把随身携带的锦囊赐给我。鲤鱼跃龙门,是个挺好的口彩。”
卫青是想提醒霍去病,这是御赐之物,所以不能送给他,不料霍去病却如遭雷轰。
为什么?为什么刘彻要把锦囊这种贴身的东西送给卫青,上面绣的偏偏还是白色的鲤鱼。卫青只是长了一张和白鲤相似的脸,霍去病才是从前世追刘彻到今生的白鲤。
“你要是喜欢,让宋姨娘给你也做一个。”见霍去病没有将锦囊还回来的意思,卫青开口催促了一句。
“看来皇上喜欢的还是舅舅。”霍去病叹了口气,“把这么贴身的东西送给了舅舅,还经常抱着我喊‘卫青’。”
给刘彻做过嬖幸是卫青心中最碰不得的伤疤。听霍去病提起,卫青恼羞成怒下回头就是一鞭。虽然霍去病躲得快,鞭梢还是从他的脸上划过,洁白无瑕的皮肤上立刻多了一条触目惊心的血痕。
完了!霍去病不过是嬖幸,破了相就和没了命一样,这下怎么向刘彻交代?卫青吓得面无人色,霍去病却只是小心翼翼地碰了碰脸上的伤口,看到指尖上沾了血迹,反而露出满意的笑容,将锦囊还到卫青手里:“多谢。”
“谢什么?”霍去病破了相,居然还谢他。卫青不明白。
“我就是来向舅舅要这个的。”霍去病朝卫青举了举沾血的手指,“谢谢。”说罢扬长而去。
直到霍去病的背影彻底消失在门外,卫青还没明白过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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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霍去病捂着脸来找自己,韩嫣故作疼惜地去看他脸上的伤:“哟,这是怎么了?”
“被猫抓了。”霍去病的手被韩嫣拉下来,让他看到了他脸上的血痕,又马上捂回去,转过身去不给他看,“韩大夫,你这里有没有……什么能遮掩一下伤痕的东西?”
“胭脂水粉?”韩嫣围着霍去病团团转,硬要看他脸上的伤痕,觉得他这副又羞又窘的模样特别赏心悦目,“我怎么会有女人用的东西?”
“没有?那就算了。”像是受不了韩嫣的打量,霍去病匆匆离去,走出很远还能听到韩嫣幸灾乐祸的笑声。
韩嫣家的下人听到韩嫣大笑,接着就看见霍去病捂着脸匆匆忙忙跑出来,连忙拦住他:“霍侍中,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霍去病故意让人拉下捂在脸上的手,让所有人都看到他脸上触目惊心的血痕,才逃一般离去。
离开了韩嫣的家,还能听到韩嫣的笑声,霍去病却是大大方方地放下手,摇头嗤笑:“韩信点兵,多多益善。韩信之后,不过尔尔。”要霍去病想办法作弄这么一个一丁点警惕心都没有的家伙,实在是屈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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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开始听韩嫣家的下人说霍去病被韩嫣打了,刘彻还不相信。后来韩嫣带着几分幸灾乐祸说霍去病的脸现在好看得很,刘彻就有些不太好的预感。最后看到霍去病戴着头盔,眼神躲躲闪闪,刘彻就知道不对,把他叫到面前,一把掀去头盔,就看到他左脸颊上一道血痕衬着洁白无瑕的皮肤,分外触目惊心。
“这是怎么回事?!”像是看到稀世珍宝被毁,刘彻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
“被猫抓的。”霍去病躲着刘彻的眼神。
“被猫抓?你在十里外见了猫就跑,会被猫抓在脸上?”刘彻掐着霍去病的下巴仔细打量他脸上的伤痕,“你以为我看不出来?这分明是鞭伤!是谁干的?!”
“韩大夫也不是存心……”
果然是韩嫣!刘彻把牙齿咬得咯咯直响:“他打你,你就不会还手?”
霍去病闻言苦笑:“不还手,不过是受点小伤,要是还了手,恐怕皇上就要少一个心上人了。”
“你不还手,他就能活了吗?”霍去病会忍气吞声,刘彻可不会!“来人,给朕把韩嫣押过来!”
好了,接下来有好戏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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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了韩嫣的榜样,杨得意再一次确信,这个小祖宗绝对绝对绝对惹不得。要是惹了他,别说是丢官,能保住命就不错了。
爱财之心人皆有之,杨得意也不例外,经常仗着太监总管的职责之便向宫娥、太监甚至一些官员索要“孝敬”,给孝敬的就稍加关照,不给的就处处刁难。霍去病当上侍中以后,一则是对他两岁就会卖人情实在是印象太深刻,一则是看到刘彻对他宠得把韩嫣都扔到了一边,杨得意才没有对他“照规矩办事”。想不到霍去病长得一副贵公子模样,却是天生贱命,刘彻都在韩嫣面前向着他了,他还登门向韩嫣赔礼道歉,人前人后任由韩嫣欺负,倒虎子、缝衣服之类韩嫣故意刁难他的粗活他都肯做,还存心瞒着刘彻。
当年卫青当侍中时,也是这样一副任人欺负的老实样,只是当初卫青家里穷,榨干了也没多少油水,杨得意才没有要他孝敬。现在又来了个好欺负的小卫青,而且有个做皇后的姨妈和一个做大将军的舅舅,还有个做詹事的继父,应该颇有些油水可捞。杨得意正盘算什么时候向霍去病提出要孝敬的事,就看见刘彻仅仅因为霍去病脸上的一道小伤痕,就要把韩嫣拖下去杖毙。
刘彻怒不可遏,韩嫣喊冤叫屈,却只是往刘彻的怒火上浇油。霍去病一直在旁边冷眼看他们吵,等到韩嫣要被拖下去了才开口:“皇上,为什么要打韩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