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赵,发生什麽事了?」纪筱仓惶地抓着车内扶手,急声问道。
外间却没有一丝的回应,过了片刻,车外突然响起狂啸般的风声,车身突然一轻,紧接着剧烈的晃了起来,像是被风卷起,不知会被卷到何处。
纪筱被这突然的变故搞懵了,死死抓着车内的木头扶手,心中一片茫然,过了不知多久,周身终於安定了下来。而这辆原本的马车在狂风中几乎已裂成了一堆碎片,纪筱从中颤巍巍地爬了出来,发觉自己身处在一片密林之中。周围没有老仆,没有马,面前却有一个十分魁梧的人影。
这个人比纪筱见过的所有人都要显得高大,看不清面目和来历,周身都裹在黒色的斗篷里,头上盖着兜帽,将整张脸都遮住了。
那人缓缓开口,声线低沈,似乎是在自言自语:「不对……不对,竟是个凡人。」
纪筱摸不着头脑,壮着胆子站起身询问:「敢问阁下尊姓大名,为何会在此处,方才好像有阵怪异的狂风……」
「小子,你是何来历?」那黒衣人打断了他,瞬间逼到了纪筱面前,伸出爆满青筋的手将他轻而易举地拎了起来,鼻间不停嗅着什麽,「你一介凡人,为何会有如此浓烈的龙气。」
纪筱心里一惊,挣扎着想要挣脱开来:「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麽……」
「小子,莫要瞒我,」那人加大了力气,抓得纪筱骨头咯咯作响,「若是惹怒了我,一手就能把你捏碎了,告诉我,那条不成器的废龙躲在哪里?」
纪筱猛地明白了:「你……你是……」
「快说,他究竟在哪里?」黒衣人似乎十分缺乏耐性,左手一松,径直掐上了纪筱的脖子。
就在这时,一支羽箭破风而来,直射向那黒衣人头颅,他猛地松开了纪筱,化作一阵风,转眼就不见了。
「咳咳……」纪筱被勒得够呛,又受了惊吓,半天都回不过神来。
有马蹄声由远及近,最後在近前停了下来,一个身影飞跃下马,很快就扶起了他,惊道:「青阑,怎麽是你?」
纪筱收回失神的目光,定定看了救命恩人一眼,也惊道:「太子殿下。」
延襄小心地将他扶了起来,又扫视了周围一圈,奇道:「方才那黒影是什麽人,莫非这天子脚下还有人劫道剪径不成?可恨我这一箭竟未射中他。」
纪筱虽已在心中猜测过了,却不愿向延襄和盘托出,只低声道:「臣也不知,方才遭遇了一阵狂风,随後就突然受袭,全无防备。」
延襄看了他一眼,轻轻用衣袖擦拭去他脸上沾到的浮尘,轻声道:「今日若不是七皇弟约我来京郊狩猎,恐怕青阑此时已被歹人所害了,倘若你当真遭遇不测,我真不知要懊悔成什麽样。」。」
纪筱连忙躬身作揖:「连逢殿下两次相救,纪筱愧不敢当。」
延襄拉住了他,略一踌躇,才道:「青阑这样,教我如何放心。上次请你任职中舍人一事,不知考虑得如何了?」
「这……」纪筱见他询问起这个,顿时犹豫住了,不知该如何作答。
「唉,小王是真心想留青阑在身边,」他顿了顿,低垂了眼睑,「若是青阑应了,也不枉……也不枉我为李尚书一事,在父皇面前跪了一个时辰。」
纪筱听了这话,更是吃惊,自己显然已欠了这位太子殿下一个莫大的人情,这样一想,便更说不出拒绝的话来,支支吾吾道:「承蒙殿下抬爱,只是微臣愚钝,若是日後有服侍不周全之处,还请殿下海涵。」
「青阑当真答应了?」延襄立时喜形於色,一把携了纪筱的手,「野外风大,不宜久留,且回城中,我们寻个地方喝一杯。」
纪筱回头看了看一片狼藉的马车,尴尬地点了点头:「有劳殿下。」
这还是纪筱头一次骑马,身後坐着的便是当朝一等一的显贵,心中的忐忑自是不必细说。延襄怕他掉下去似的,从後面拽着缰绳,将纪筱紧紧圈在臂弯里,有一搭没一搭地同他闲话。
路过一片竹林时,延襄放慢了速度,低声在纪筱耳边道:「若是我没记错,青阑的名字指的当是细竹吧,果然人如其名,高风亮节,君子之风。」
纪筱耳朵微微发红,低了头:「殿下过誉了。」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瑟兮!兮,赫兮喧兮。
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延襄缓缓吟着,最後意味深长地重复道,「终不可谖兮……」
纪筱暗自有些心惊,他原以为除了龙墨那个猜不透的家夥之外,是不会有别人有这种兴趣的,然而如今这位殿下对自己的意图似乎愈加的暧昧起来,让他不自觉打了个寒颤。所幸接下来的路上,延襄没有再多话,更没有轻薄调笑的意思,出了竹林便快马如电返回城中。
第五章
晚间,纪筱醉意醺然地回到家中,刚进卧房便看见一个倒吊在面前的人影,吓得差点惊叫出声,却听见那熟悉的声音道:「玉砚当真狠心,丢下我风流快活了一整天都不见人,害得我一个人独守空闺。」
点亮了灯烛,便能看见那倒着的俊美面孔上满是哀怨的神色,纪筱头疼地按着额角:「让你修炼之余多看些书,独守空闺不是这麽用的。」
龙墨悄无声息地从梁上翻了下来,一下就扑倒了他,在他颈间嗅了嗅,嘀咕道:「还饮了酒?玉砚饮酒之後脸色最是娇媚,想必被别人也看了去。」
纪筱在他额头上狠狠弹了一记:「娇媚也不是这麽用的!」他扳开龙墨的肩,牢牢盯着他,「告诉我,你那前世的对头,现在究竟是个什麽模样?」
龙墨略有些诧异,反问道:「为何突然问起这个?」
纪筱咬了咬嘴唇:「我好像……遇到他了。」
他说完这句,便发觉龙墨怔了怔,埋头在他颈间狠狠嗅了嗅:「不错,你身上有酒气掩盖,我方才没闻出来,果然有股那家夥阴阴的味道,你怎麽遇上他的?」
纪筱被他嗅得锁骨处直发痒,退开了些道:「你们龙族怎麽都像犬类似的,专贴着人乱闻。」
龙墨脸色一变:「他也这样闻你了?」
纪筱眼见他就要把话头转到奇怪的地方上去了,忙把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最後道:「幸好太子殿下来得及时,不然那人问不到你的下落,想必要恼羞成怒的,」他看了龙墨一眼,问道,「我当时便猜他可能就是你的老对头,那条白龙,是麽?」
龙墨默然点头:「是他,没想到他找不到我,竟然找上了你,」他低头想了想,「不成,万一你落到他手里,那就太危险了,我需要在你身上烙个印,好让你遇到危险时能让我有所感应,前去救你。」
纪筱也紧张起来:「他还会来找我麽?你……你要如何在我身上烙印?」
龙墨正色道:「神龙烙印非同一般,需要沐浴焚香,茹素三日,而後……与神龙交合。」
纪筱一抖,立刻指着他道:「你又扯谎诓我!」
龙墨哧的一声笑了出来:「不错,玉砚如今是越来越警醒了,其实烙印并不是什麽大事,我以精血铸印在你身上便可。」他说到这,又露出促狭神色,「反正给玉砚的精元已是不少了,这次放些血就好。」
纪筱涨红了脸:「你你你……」却是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龙墨将他拉到近前,仔仔细细看了看他,什麽也没有再说,转眼便咬破了中指,在纪筱额头划下。纪筱正对着床前的大铜镜,清楚地看见自己额间多了一抹浓艳的血红,再一眨眼便不见了。
「你的手……」
龙墨轻轻一笑,将手指探到他唇边:「玉砚帮我舔舔就好了。」
纪筱知道龙血珍贵,看着他指上的齿痕,竟没有拒绝,将那指尖含入口中,轻轻舔了舔。
龙墨被他濡湿的舌尖舔着,呼吸渐渐有些急促,蓦地抽回了手:「我要走了。」
纪筱有些莫名地看着他:「你怎麽了?」
龙墨沮丧地低了头:「对头都找上门了,我自然要去加紧修炼,免得到时候护不了你。」
「你现今修炼得如何了,何时才算圆满?」
「我已长出一百八十片龙鳞,」龙墨向纪筱伸出手,却又想起什麽似的收了回去,微微一笑,「等到所有龙鳞长出,就是恢复龙身,脱离仙墨的时候。」
纪筱怔了怔,点头道:「那你快去吧。」他默默吞下了後面那句问话,等到脱离那墨就是你离开的时候了吧?
过了中秋,明帝的身体愈来愈差,极少出现在朝堂之上,政权大部分落在太子延襄的手中,朝中局势也逐渐明朗了起来。
纪筱被调职往东宫已有月余,这太子中舍人一职说大也不大,但谁都知道,等到王储登基,东宫这些人自然也是一步登天,所以连月来,连平素无甚交情的同僚都有了些巴结的意思。纪筱向来不会应付这个,刻意地躲开了众人的邀约,整日呆在东宫的僻静书库内,倒与在翰林院时差不了多少。
这日傍晚,纪筱理好了公文,站起身准备回府。这东宫前殿四周绕着一条清澈水渠,之上建着九曲游廊,暮色中静谧安逸,纪筱忍不住驻足看了一会。偶一抬眼却看见假山後面绕出两个行踪鬼祟的宫人,合力抬着个长形布袋,行动吃力地向後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