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示秋就伸手揉了揉越浮郁的脑袋,面上笑意加重。
“老师刚才会突然笑起来,不单是觉得我是个好学生吧,到底是为什么?”越浮郁突然又说。
见他还是要刨根究底的问,宴示秋只好轻叹一声:“我说了,你可别恼。”
越浮郁闻言便道:“我不会对老师生气的。”
“行。”宴示秋点点头,然后忍俊不禁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刚才看着你一脸乖顺的给我按手,我突然有一种很奇特的联想……就好像我是个大太监,你是我收的干儿子,这会儿正在给我按手孝敬我。”
听完了,越浮郁:“……”
宴示秋挑挑眉。
又过了小会儿,越浮郁忍不住叹气:“老师你这……哪有把自己想成太监的。”
说着,越浮郁的目光静悄悄的落在宴示秋的脸上,心想也没有这么又风雅又唇红齿白的太监……只有一个又正经又满不正经的年轻老师。
他一个人的老师。
……
宴示秋和越浮郁来到冉府时,整个府上目之所及的仆役脸上表情都是凄风苦雨的,显然已经有手脚快的人先一步跑回来将江边的事传播过了。
这些仆役和建阳府寻常老百姓有些不一样,寻常老百姓听闻冉新要下台都是兴高采烈的,但这些仆役在冉府做事,得知主家被太子殿下亲自吩咐关进了大牢里,他们各个心里都打着鼓不安得很。给宴示秋和越浮郁领路的那个仆从一步一步走得特别谨小慎微,生怕自己哪个步子迈错了,就要被拎到大牢里去。
待客的花厅里,霍珺正平静的喝着茶,她不是很在意冉新会怎么样,反正就算冉新死了,她也能回霍家继续过日子。
所以当下看到宴示秋和越浮郁,霍珺并没有什么负面情绪,礼仪有度的让人上茶。
然而,听到宴示秋说了来意后,霍珺放下了茶杯,有些诧异道:“我未曾想过求娘家帮忙,已然是明理了,太子殿下与宴太傅如今却找上门来,要我以冉夫人的身份代冉新写陈罪书?”
“是。”宴示秋很是自然平静的微微颔首,转而提起,“不知夫人对刚才江边的事知道了多少,在我们到来之前,您可来得及听了具体的细节?”
霍珺重新端起了茶杯,闻言静静地看着宴示秋。
“冉新说,他所做之事,霍老将军与庞中书大人均知情且大力支持。”宴示秋道。
霍珺这才皱起了眉:“我外祖和父亲是忠良肱骨!”
宴示秋点了点头:“是,霍老将军为大越镇守河山,庞中书也在朝为官多年,均是深受皇上器重之人,太子殿下也很是敬重他们,并不愿意相信冉新那话。但冉新在江边众目睽睽之下掷地有声说了那样的话,他本就是庞中书的女婿,人人皆知他背靠夫人的娘家霍家,此番情景,霍家即使什么都不做,也是要惹一身腥的。夫人若是代写了陈罪书,也能叫外人知晓清楚霍家并无包庇女婿的意思。”
宴示秋态度陈恳,语气温和并不咄咄逼人,一词一句也很是为霍家着想的意思,霍珺顺着他的话沉思片刻,最终点了头。
……
再从冉府出来时,原先的零星小雨已经变成了绵绵细雨,守在冉府外的姚喜和砚墨已经备好了伞,见他们出来便连忙上前。
回到了马车内,越浮郁拿了帕子给宴示秋擦手,同时不禁扬了扬唇:“老师,你刚刚是在带着我这个好学生去骗人吗?”
宴示秋抽出一只手往他额上一敲:“读书人说的话,那能叫骗吗?”
那叫说话的艺术。
而且宴示秋的话也不全然是诓霍珺的。霍珺代写了陈罪书,以她的身份多少能代表一些霍家的意思,若是霍家其他人当真没有参与冉新之事,那霍珺一封陈罪书并不会给霍家造成什么不好的影响,只是会将冉新压得更死而已,就算霍家原本有搭救的意思,这之后也不好做得太过明显。
冉新的罪名被压实了,再一看霍珺这要与他划清界限的态度,想必会秉持着“要死一起死”的念头,将他身上那些罪名的同谋们都供出来。
宴示秋和越浮郁会第一时间赶到冉府找霍珺,既是出于事情宜早不宜迟,也是不想霍珺因为无人商量、太急着去信联系霍家人。
之后,也因着有霍珺的配合,冉新的私库被打开来,库房里存粮银钱甚多,今年灾后的重建事宜进展也更加顺利起来。
而冉新本人,自打被押进府衙的大牢之后,除了看守的官差狱卒每日送饭之外,一直没有人搭理他,连肩膀上的伤都是凭着一口气自行止血的。在牢里待了一天,冉新已经狼狈得很,之后又听见狱卒说知府大人的私库被打开了,冉新一时间几乎心疼到呕血,生生又憔悴了八成。
就这样在牢里待了足足三日,冉新靠在墙边想着岳父一定会救他、他一定要坚持下去时,他突然听见了两道有些熟悉的温柔声音。
“大人,您还好吗?”
“大人,我们来看您了……”
冉新猛一回头,先看到了近日来他最宠爱的解语花惊鹊,然后是在惊鹊入冉府前他也宠爱过的另一个妾室春雨。
惊鹊和春雨红着眼睛,小脸看上去都瘦了些,冉新看到她们,一时间很是惊喜,心下非常熨帖。他从墙边来到靠近牢门的这一面,从牢房的木头间隙中伸出手握住了惊鹊和春雨的手,感动道:“你们怎么来了?他们放你们进来?”
惊鹊便带着哭腔道:“我们实在担心大人,所以一块儿偷偷溜了出来,刚刚是用好几根金簪讨好了门口的官差,才被允许进来,但是也不准待太久,那官差说怕万一叫别人看见……”
春雨也是含着眼泪:“大人您怎么这么憔悴了……”
冉新就咬牙切齿道:“那些个拜高踩低的,真当本大人是要落魄了,居然敢收你们的东西……别怕啊,等本大人出去了,以后给你们多打一些簪子,金的玉的样样都有……你们有心了,还知道想办法来看看本大人,本大人当真没有白疼你们一场。”
“大人这是说的什么生分话,您如今落到这般境地,我们当然得来看看您……”春雨借着擦眼泪的动作,很是自然的收回了被冉新抓着的手。
惊鹊惴惴不安的接着说:“大人,我们在外头总归受不了罪,您在这里头可怎么办啊,他们是不是借着机会折腾您了?那个名字叫宴示秋的太子太傅,不知道为什么好像特别针对咱们府上,您被关起来这几天,那个宴太傅到了府上两三回,回回都说是盘查,您的私库也是他带头打开的……我们也是想不明白,您和太子殿下怎么会有这么大的仇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大人,我们能为您分忧吗?”
听到惊鹊提起宴示秋,冉新猛地一拍眼前的木牢:“宴示秋!倒是忘了他!我还以为他什么都不知道,这样看来,他必是早就知道他爹娘当年淹死的真相,这次来建阳府是有备而来,就是冲着我来的!”
冉新突然很后悔当初接到庞自宽的信时,他没有认真放在心上,根本没有忌惮过宴示秋。
惊鹊和春雨对视了眼,春雨骤然哭出了声:“大人您这……您别吓我们啊,我们胆子小,您这说的……”
惊鹊也惶惶:“大人您的意思是,宴太傅并非是听了太子殿下的吩咐?”
“本大人往年连回京述职都未曾遇见过太子殿下,哪里又会和太子结仇!只有那个宴示秋!他爹娘当初也是,来了建阳府拿着治水的名头忒把自己当回事,还发现了建阳往年的账目问题,非要嚷嚷,不然……惊鹊儿,你们马上回府去,跟夫人说,叫她写信给她爹,着重要提宴示秋这事儿……夫人可曾给娘家写过信?”
惊鹊和春雨便齐齐摇头:“这……我们不知,但夫人瞧着并不大着急。夫人从前便不喜见到我们,若是知道这次我们偷溜出来的事,我们受罚还是小,就怕夫人迁怒大人,不给大人您带信……”
冉新闻言面露了狠色:“她必须写这个信!当初宴学渊和沈丹湘落到洪水里,可是霍珺她爹、我的好岳丈一手安排的,那时候我只是个小推官,她爹才是建阳府的知府,她爹坐在这个位置上的时候贪的钱、害的人命可不比我少,这些年要不是她爹给我做靠山,我哪里敢这么肆无忌惮,我每年借着年节送回京孝敬她爹的钱可堆得起一座金山!她要是不想她爹和我一起……”
冉新说着话,突然听到了一阵脚步声,听声音只怕来人并不少。他霎时面上骇然,紧跟着就看到了从不远处转角走出来的一群人。
以太子越浮郁为首,大皇子越谦也在,太子太傅宴示秋和大理寺少卿兼任工部员外郎的荣遂言、珧安郡主祝明薇都在,还有建阳府中原本隶属于冉新下属的一些重要官员,那些官员里有的人曾与冉新同流合污过,有的人则没有,如今都聚在了一块儿,看了刚刚的那场“戏”。自身也不干净的那些官员,此时满脸菜色愁苦,也不比冉新轻松多少。
冉新正骇然着,紧跟着又发现刚刚还对自己温柔小意关切万分的惊鹊和春雨站起了身,脸上哪里还有柔弱和害怕,眼泪也收了回去,这会儿很是坦然的对来人行了一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