骊被盘质问得一噎,但他不能说出真相,只含糊地道:“部落中很是安全,寻慢慢走也无妨。”
盘猛地松开手,骊被那只“龟”坠得打了个趔趄。
盘毫无征兆地挥拳打向骊,骊反应极快,矮身一躲,而后反手制住了盘。
“你打不过我的。”骊说。
苏南寻听不见前面的人在说什么,黑夜中也看不太清骊和盘的动作,只听得见动作的响动。
骊松开了盘:“想打架我随时奉陪,但我不想让寻看到。”
盘似泄愤般往那只“龟”身上打了一拳,他咬着牙道:“为什么我要什么你都要抢走?”
骊还没来得及答,苏南寻已经到了跟前,他问看起来剑拔弩张的两个人:“怎么了?”
骊摇摇头,指了指那头“龟”,道:“它醒了,盘又给了它一拳。”
苏南寻点点头,他望着近在咫尺的自家小屋道:“我累了,先回去休息。”
苏南寻往前走了两步就被盘叫住了,他问:“需要让妫看看吗?”
苏南寻摇摇头:“我本来就是医师。朔前些日子病了也是我治的。”
巫医本同源,在这个医术和巫术还没有完全分开的年代,盘显然不能理解苏南寻这句话,他再次问:“那你也会占卜之术?”
苏南寻再次摇头。
盘似乎搜肠刮肚也想不出要再说点什么,他嗯了一声,就放苏南寻回去了。
苏南寻刚走到和朔的小屋门口,就听到身后传来压抑的呼痛声,他放下掀开门帘的手,走了回去。
盘和骊已经将那只“龟”抬到部落中常燃的火堆旁,苏南寻走近才借着火光看清,那只龟状的庞然大物是鼋。
也不知是骊开光嘴还是盘那一拳将本来昏迷的鼋打清醒了,那只鼋咬住了盘,而且任由盘掰它,就是不肯松口。
骊显然也没遇到过这种情况,他向走来的苏南寻递去求救的眼神。
苏南寻有心多折磨一会盘,他比划着问骊:“让鼋松口有什么讲究吗?”
骊答:“有雷惊鳖,它自然会松口,可是现在并非夏日,怎么会有雷?”
盘咬着牙说:“取我的刀来,这块肉割了,送它吃。”
苏南寻笑着摇摇头:“这儿没有讲究,我的家乡有。我去取点凉水。”
骊忙道:“我去。”
苏南寻想着止血的草药有替代品,也就没再坚持,由着骊去了。
骊去取水的当口,盘没头没尾地问:“真的决定选他了?”
苏南寻听了这句话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他不知道盘哪来的脸问,于是坚定地答:“决定了。”
盘显然也讨厌苏南寻这种硬邦邦的态度,他的语气更加强硬了:“为什么和骊能做、和朔能做,就是和我不能做?”
苏南寻抿了抿唇,没有回答。
气氛在两人的沉默下降至冰点。
盘显然没有苏南寻沉得住气,他再次开口:“你回去吧,我不需要你来帮我治。”
苏南寻仍旧不搭话,像一尊石像一样站在一旁。
他在心里祈祷骊能赶紧回来,而骊仿佛也感应到了苏南寻的祈祷。
不多时,骊就提着陶瓶回来了,苏南寻如同得到解脱一般,一时忘了装病,向骊飞奔而去,接过对方手中的陶瓶。
陶瓶的水大半被倒入盆中,盘将受伤的手放了进去,苏南寻用剩余的水缓缓浇到鼋头上。
鼋在冷水的“四面围剿”下,渐渐松开了嘴。
苏南寻取了点篝火燃尽剩下的灰烬,胡乱抹在盘的伤口上。(注①)
做完这些,苏南寻在那盆水中洗了手,便向两人告别,回他和朔的小屋去了。
话分两头,各表一枝。
苏南寻走后,骊盯着盘,一字一句地道:“我从来没有跟你抢过东西,首领的位置、娥你都得到了,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盘狠狠地摔了陶瓶,抄起篝火旁的粗树枝,再次将鼋砸晕,随即扬长而去。
骊望着盘的背影,久久无法回神。
他和盘本来不是这样的。
盘比他小九岁,他刚来到部落的时候,盘还不到他的腰高。
那时的盘天天跟在他屁股后面,哥哥长哥哥短地叫着,他刚失去亲人的心得到了一丝抚慰。
盘的母亲是当时的祭司,是一位严肃到近乎严苛的女人,她从来都是高高在上地看着盘,让盘跟骊好好学狩猎本领。
盘的母亲似乎有处理不完的部落事务,那种忙碌是骊在历任祭司上都不曾见过,盘并没有得到多少母亲的陪伴。
再加之那个女人有着出色的能力与外貌,有无数男子拜倒在她石榴裙下,她生了八九个孩子,能分给盘的时间就更少了。
但就是这少到屈指可数的时光,盘还要经受他母亲对他不优秀的责备,尤其是最经常和盘待在一起的是部落中最优秀的猎手骊。
恶言恶语的比较对孩子的伤害是巨大的,大概是因为如此,盘和骊的关系不再如刚开始那般亲热。
盘不负他母亲的期望,跌跌撞撞地成为了一名优秀的猎手。
那时候盘的母亲年事已高,无力再负责族中事务,族中祭司一职已由妫接任;而与她年纪相仿的吕昌也想让出首领之位,颐养天年。
本该是众望所归成为下一任首领的骊主动放弃了首领的继承权。
吕昌不得已用了历任首领的推选方法。
经过两年的考察,盘成为了五名首领候选人之一,他即将要与其他四人进行为期一个月的狩猎比赛。
出发前一晚,盘拦住了骊,要和骊打一架,以证明自己的部落中最强壮的男人。
骊拒绝了盘的决斗请求。
那时盘的母亲已重病不起,骊拒绝盘后斟酌着开了口:“你会为了你的母亲放弃这次成为首领的机会吗?”
那时盘已经转过身,骊看不清对方的表情,他只听到对方答:“我成为丛林中最好的猎手,再将猎物献给她,才是她最想看到的。”
盘回来后,他的母亲已经去世了,在他成为部落中最优秀的猎手时,那个要求他的人却不在了。
骊不知道盘怀着怎样的心情坐上首领之位的,更不知道对方是不是后悔过选择了证明自己而非在母亲的最后时刻陪在她身边。
他只知道,从那以后他和盘谁也没再想改变两人的关系,他们的关系也越来越僵,在娥对他表现出好感时,他甚至能明显嗅到盘对他的敌意。
他无法理解盘,事实上,盘没有多少亲近的人,部落里大概找不出任何一个能理解盘的人。
他那时也怀着少年人的骄傲和棱角,盘对他抱有敌意,他也方寸不让。
直到吕昌去世,这种情况才发生了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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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注①:炉灰可止血。
第17章 16
吕昌弥留时将骊叫到了身边,他嘶哑的声音缓缓地道:“骊,我知道你和盘的冲突。但我还是要把盘交给你,你务必多包容他。我相信我不会看错他,他会是一个好首领。”
骊含泪点了头。
吕昌又道:“娥中意你,盘看起来中意娥。但我了解娥,更了解盘,盘只是想得到娥、赢过你。我马上就要先走你们一步了,很多事再也看不到了。”
吕昌喘了口气,声音越来越弱:“我希望你和娥都幸福,所以你不喜欢娥没关系,我不会强迫你。娥喜欢谁都没关系,但不能喜欢盘,盘不会是一个好伴侣。”
吕昌用尽所有力气抓住了骊的手,他眼睛圆睁,情绪变得激动:“我要你答应我,你要永远比盘强,那样娥就不会喜欢盘。你拒绝娥也要拒绝得干净利落,那样娥对你就永远不会死心。娥可以有盘的孩子,但绝不能对他动心。”
骊回握吕昌枯瘦如柴的手,在他如同丧家犬来到这个部落时,是吕昌给了他信任和尊严,今天无论吕昌交代什么,他都会一一照办。
就算……吕昌让他和娥结成爱侣。
骊的喉结动了动,他克制着自己的鼻酸,他不想让吕昌在最后时刻还要安慰他,他答:“好。”
一字重胜千金,吕昌的手渐渐垂了下去,他死时嘴角还含着笑意,也不知是对骊的回答极为满意,还是为即将见到老友而开心。
吕昌咽气后,骊在对方的床边趴了很久,起身时他搓了搓脸,想借机把眼中的红搓去。
从那以后,骊在面对盘和娥时,没有一刻不遵照着吕昌的遗愿。
这样做的后果就是:盘更不喜欢骊了,但因为骊对他的态度像极了下属对待上司,他也没办法再对骊做出当年邀请决斗的幼稚事儿来——毕竟哪有上司邀请下属决斗的呢?
骊咀嚼完当年酸中带苦的回忆,苦笑一声,他本来想等盘和娥各有所属后找个机会和盘推心置腹地谈一次,改善一下他和盘的关系的。
但如今他遇上了苏南寻,收到了这份上天赠与他的厚礼,这个想法恐怕只能无限搁置了。
他不介意和盘共享苏南寻,但盘向来霸道强势,怎么会允许自己的爱人不独属于自己呢?
*
再说苏南寻带着一身寒气进了门后,入眼是蜷缩在兽皮角落的朔,看起来分外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