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犴知道长期如此对部落有害无利,于是他对吕昌说:“老朋友,我深知你我理念不合,部落时至如今已走向分裂,不如你我二人就此分道扬镳。”
吕昌也知道,因为他的支持者无法接受井犴的思想,在数次大型狩猎中整个部落的人很难再拧成一股绳,以致于在狩猎人数增多的情况下,单次狩猎时猎物比起几年前还要少。
吕昌说好,他很遗憾没能和井犴并肩看繁荣富强的部落,但比起这段珍藏于心的友情,理想与抱负对他而言更重要。
吕昌带着他的支持者开始了征伐之路,而流离失所又不愿被侵略者统治的人们纷纷来投奔井犴。
“我的母亲就在那些投奔我父亲的人中。”骊说。
骊的母亲叫句瑶,是一位难得一见的美人。
自古英雄配美人,句瑶与井犴一见钟情后诞下了骊。
本来两个人拥有着让整个部落的人为之羡慕的爱情,骊也看到了以后与配偶相处的优秀模板。
但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打碎了这脆弱的幸福。
井犴在一次狩猎中受了重伤,与此同时,其他部落的人闻风而动,血洗了井犴所统领的部落,井犴看着族人被杀、妻子被抢走,活生生气死了。
而那时骊与部落中的其他男人在野外狩猎。
他们结束狩猎后回到部落时,看到的是一片狼藉的家园。
留守家园的几位精壮汉子倒在了血泊中,井犴至死都不肯闭上双眼,隔着未被眼皮覆盖的眼球,骊不难能揣测他父亲是如何不甘地死去。
除此之外,部落中的女人、孩子也都被掳走了,至于行动不便的老人,尸体则毫无规律地躺在部落中——
入侵者大概是觉得带走他们不仅毫无用处,改会影响自己的行进速度;留下他们又怕他们向正在狩猎的精壮青年传递讯息,于是发现了便就地将他们杀掉。
骊的家园也被推倒和焚毁了,粮食和兽皮被洗劫一空,部落一朝回到百年前刚刚开垦的模样。
狩猎的人并非毫无察觉,他们在回来的路上看到家园的方向有滚滚黑烟冒出,就知道大事不好,虽然加快了回去的步伐,但仍于事无补。
追踪对于优秀的猎手来说是必修课,他们循着入侵者留下的蛛丝马迹一路追去,却只找到落单的一人——是纵火者。
他们太乐观了,他们凭借火燃烧的痕迹判断,这把火刚放不久,入侵者必定还未走远。没想到敌人比他们更聪明,只留下了一位戴罪的纵火者,其余人早已尽数走远。
入侵部落的首领告诉那位纵火者,倘若他纵火后能平安回到部落,部落中的房子和女人都随他挑选,他也不再有罪。
骊知道入侵者的部落,他们烧杀抢掠无所不做,而且规模比他们大得多,他们若贸然进攻,无异于以卵击石。
刚失去亲人的族人群情激愤,骊花了很大的力气才安抚好他们,他们这才没有在愤怒时做出丧失理智的举动。
他们将那位纵火者剁成肉酱再做成肉干(注①),生吃了泄愤。
骊没有参与,他父亲从小就教他应当仁爱为怀,做这样的事他打心底难以接受,他想他父亲也不会希望他这样做。
骊原本是这群人的主心骨,但他对族人进攻的劝阻已经让那些人心生不满,此时又不愿意加入他们野蛮的狂欢,更让那些族人失望,他们希望领导他们的是个有血性的汉子。
对他们而言,骊不过是和他们毫无血缘关系的优秀猎手,他们并不一定非要由他领导。
在一个萧瑟的秋夜,那些族人悄无声息地与骊不告而别,或许他们相信,这个部落中最优秀的猎手可以独立生存下去。
苏南寻没有想到,骊的过去比自己的更悲伤绝望,他撩开披在自己身上的兽皮,朝骊招了招手。
尽管□□着上身,骊的上半身依旧温暖,他和苏南寻相贴,两人的体温通过投过衣服互相传递,是一种苏南寻没有体验过的新奇感受。
苏南寻想了想,仗着骊听不懂,张开双臂调笑着说:“寻哥抱。”
虽然听不懂苏南寻的话,但对方想表达的意思骊却精准捕捉到了,他不想知道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但他此刻没有任何求知欲,只想拥有这个足够温暖的怀抱。
骊紧紧地抱住了苏南寻,那时候他不过是个半大的小孩,这些经历他从未和别人说起,就算吕昌也不知道他过去具体经历了什么。
这个拥抱持续的时间很长,双方的心跳声通过胸腔传达,两个在暗夜中撕开伤口的人犹如两个频率相同的音叉靠近,清晰的“咚咚”声是这一刻共鸣的旋律。
苏南寻的脑袋靠在骊的锁骨上,听着对方继续讲述往后的故事,感受着对方胸腔因发声而产生的震动。
族人离开后,骊只想着活下去。
只有活下去才有希望,只有活下去才能再见见他的母亲,他很思念他的母亲,他想知道他母亲在那个陌生的部落过得好不好。
他母亲如果过得好,他就远远地看上一眼,如果过得不好,他是一定要把她救出来的。
骊去了那个野蛮的部落。
句瑶已经憔悴得不成样子,往日神采奕奕的丰腴面庞不复存在,因为消瘦,她的腮边凹陷了下去,骊在那张脸上已经捕捉不到任何属于美人的风姿。
骊见到他母亲时,对方正挺着大肚子愁容满面地望着远方。
在那样的情景下,骊再也没忍住冲动,他拿着石刀冲进了那个野蛮的部落,妄想凭借一己之力救出他的母亲。
他当时打的算盘是挟持首领,以一换一。
但当年骊只有十四岁,只是他个子窜得早,以至于给人相当成熟的错觉,他的体力和耐力同身经百战的首领根本无法相提并论。
那个部落的人本想杀了骊,是句瑶用肚子里的孩子威胁首领才换来骊的一条生路。
骊获得了和句瑶单独谈话的机会。
句瑶摸着骊的脑袋说:“好孩子,我没有被苛责过,你不必担心。他们已经来攻打过这里了,都被打死了。”
句瑶说到这里,再也忍不住眼泪,她带着哭腔说:“我以为你也在里面,我翻遍了所有人的尸体……”
骊震惊得不知该做出怎样的反应,等他意识回笼,已是满脸泪水。
句瑶推了推骊:“我委身于这里的首领暂且可以苟且偷生,你快走,找一个繁荣的部落开始新生活吧,不用管我。”
骊说到这里沉默了,那时的他怎么也不会想到,那是他最后一次见他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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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注①:参考商代酷刑,醢(把人剁成肉酱)、脯(做成肉干)。
非常感谢大家来看我的文,也欢迎批评指正,如果写不好也可以骂。但作者并无义务写明雷点,而且是个免费文,不喜欢关了就是,没必要再来告诉我一声你雷。上面这一点本文文案已经写得很清楚了。
第14章 13
对句瑶来说,和谁一起生活其实都一样,但她与井犴、与井犴所统领的部落的族人的感情也不是假的。
她认同成王败寇的说法,也理解兼并是需要流血和牺牲的,但她永远无法理解单方面的屠戮与如此下作的征服手段。
倘若井犴不是以如此惨烈的方式死去,而且光明正大地败在敌人手下,她或许会放下芥蒂和将她掳走的首领好好生活。
美貌只是句瑶最不足道的优点之一,她的智慧和不输男人的力量同样是她可以使用的利刃。
句瑶在首领睡觉的时候杀了对方,一招毙命。
当族人们发现时,首领的尸体已经凉透了。
句瑶在逃跑的过程中被捉住了,她随即被绑了起来,由专人看守着。
就句瑶腹中的孩子的去留,这个部落的人曾激烈争吵过。
原始人已经知道本部落与外来部落的人交合生下的孩子更聪明、也更有力量,虽然他们不知道产生这种现象的原理是什么,但大多数情况他们会千方百计地留下那个孩子。
在这个出生率和死亡率都很高的时代,每一个孩子都显得弥足珍贵。
部落中一部分人主张当场烧死句瑶,另一部分则认为应当等句瑶生下孩子再烧死她。
最后暂缓烧死句瑶的那一部分人取得了胜利,她得到了相当短暂的一段时光。
句瑶想活下去,杀死首领出于她的感性,对生命的追寻与渴望则出于她的理性。
她明白,她只有逃出去,才能拥有一线生机。
但胎儿长得很快,句瑶的步伐不再轻盈,她的身体变得笨重,她再次被捉了回来。
这个部落的人再也无法容忍句瑶的行为,他们将她作为祭祀神明的祭品,活活烧死在祭台上。
“这些是看守我母亲的女人告诉我的。”骊的情绪有些低落,他随手捡了一块石头,在土地上无目的地写写画画,“我一直在想,如果我在晚上看守松懈的时候去救我的母亲,她是不是就能活下去?”
骊并非不知道答案,只是答案太过残忍,他宁愿给自己留一丝渺茫的希望,纵然那个被假设的情景只能成为他永远的梦魇,他也甘之如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