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个老不死的!”
“啊啊啊啊——!”
……
是夜。
乐宁的身上、衣服都有些不大干净,婢女们打来了热水,似是想帮他擦擦身子,乐宁担心自己的女人身份一朝暴露,立刻被这人家赶出去,指不定命就交代在这儿了。
何况,她若侥幸能回去,在那对夫妇面前,她怕是也很难解释。
“郎君舟车劳顿,这就辛苦郎君在此了。”婢女们抱来了被褥,给她铺好了一个地铺——因着陆宛祯还未醒来的缘故,这昏迷的人也无法完成婚礼的诸多仪式,故而或是找替-身,或是以旁人代为行礼的都有,只这家让乐宁颇觉奇异。
莫说是拜天地了,便是过门都不曾,退一万步再说,更是连床都没允许她上,似乎只坚持让他们俩这夫妻名义瞒天过海,便算是成了。
乐宁心下好笑,并不觉得“冲喜”这事有什么可行之处,只十分冷静地钻进被窝,抱着自己的猫儿打了地铺,和衣而卧。
她有一下没一下摸着猫儿的时候,方觉有些奇怪:
芝麻在这屋子里跳上窜下,然而伺候的人却浑然不觉,甚至来往时还对它的忽而出现感到心下一松,有人在院外双手合十对它的方向悄悄拜一拜,有的还拿过小鱼干,分明无人问乐宁这猫打哪儿来,但乐宁就是能感受到……
他们似乎都认识芝麻。
左思右想没想通,乐宁后来只顺着袜子的方向摸到了自己的骨笛,神色间带了几分无奈。
若说这骨笛有何不方便的——
那便是它发挥作用时必须吹响了。
乐宁毫不怀疑,自己只要在房间里奏出些乌七八糟的调子,立时便会被家丁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住。
她还需想个法子才是。
乐宁闭了闭眼睛,佯装闭目养神,总算在后半夜的时候寻到了些许的睡意。
就在这时,一直乖巧地卧在她怀中的小猫儿忽然动了动,在被窝里钻进钻出,乐宁探头看了看床前守着大家闺秀的值夜姑娘,发觉对方闭上了眼睛作出熟睡的样子,这才偷偷地抬手去将猫儿拦腰抱回。
谁知小猫儿灵巧地闪避开她的动作,无声地张了张嘴,却没发出任何声音,而后一路从这屋角蹿到窗边,在月色下回头看了看她。
乐宁茫然地跟自家小猫对视半晌,才有些心跳加快的想道:
芝麻这是要带她去什么地方吗?
莫非是察觉到了她想跑的心,于是帮助她逃跑?
想到这儿,乐宁仿佛能听见自己耳廓边血液加速流动的声响,未曾想到自家的猫儿竟如此有灵性。
她捏了捏拳头,不知自己究竟该不该跑。
然而念头只犹豫了半晌,她再看了看床边那位睡的颇有些不知世事的小姑娘,便在瞬息间决定:
跑!
她抬手将自己身上那些多余的衣料出去,发觉自己就连里衣都成了红色,轻轻地捻着衣角,她缓慢地朝着窗口的方向而去,在此过程中,猫儿一直相当有耐心地蹲坐在窗口上,半身披着月色,雪白的皮毛上镀着银光,静静地注视着她。
以至乐宁在终于走到窗边时,脑海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
芝麻美如画。
乐宁被自己苦中作乐的心态逗笑了,一面小心翼翼地跟着猫儿爬出了窗子,及时蹲下避开了远处查探的家丁视线,一面不着痕迹地活动自己的关节,生怕一会儿翻墙钻洞什么的动作不利索,引来护卫们的注意。
芝麻灵活地穿梭于这府衙中,尽管院子大的超出乐宁的想象,但芝麻偶尔出去引开旁人视线、或是扰乱护卫巡逻的注意力时,都显得格外熟练。
每次芝麻钻回来,对她无声张嘴时,都像是在告诉她:
跟上。
乐宁越见芝麻这幅机灵的样子越喜欢,谁能想到呢,她逃出这富贵人家最大的帮助竟然是自己养的猫?
一盏茶的功夫后。
乐宁的呼吸声有些不太均匀,她紧贴在冰冷的墙壁上,不知外头还有几出的院落,黑沉沉的眸子里反射着一星天上落下的光,小半边皎白如月的面庞上有着难言的镇定和沉稳。
直到……终于跑出了这家人大到快要没边际的宅子,眼见着前方不远处就是富贵人家用以划分地界的矮墙,乐宁终于感受到了一点生的希望。
哪怕是躲在大桥底下避开望安街上的守卫们,吹着冷风过一晚上也好啊,乐宁想,起码那是自由的冷风。
她跟着猫儿的动作越加小心,待走过这漫长的家丁们所居住的地方之后,她缓缓地从唇间吐出一口浊气——
……
次日清晨。
姚侯爵府上下人来去匆匆,皆乱了套,神色间不禁带了几分惶然,女眷所住的后院里,有大发雷霆的女声传出:
“你们这么多人还看不住一个穷书生?!”
“找!立刻去给我找!掘地三尺也要将人给我找出来!”
碗盘摔落的脆响声从屋内传出,管家和私家护卫的首领皆从里头面无表情地走出,很快,就有人影四散着从院儿里出去,匆匆没入外街上来往的人-流中。
暗处。
影九吊在屋檐下,影子与屋影融为一体,屏着气息弱化自己的存在感,哪怕有人直接从他的下方走过,也无法陡然察觉他的存在。
此刻的他就仿佛石头、草木、花儿,存在感微弱到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直到一阵风起——
他的身子幅度微小地迎着风儿左右摇晃,同时,他抬手向院内某棵大树的方向打几个简单的手势。
那正是影卫领头人,影一的方向。
影一在昨晚的时候曾想动手将乐宁给拦下,毕竟谁也不知她若是知晓了太子殿下的身份,再无意间将这消息传出去,会否对太子殿下的安危造成影响。
结果他正准备着人动手,影九和影十就先跳了出来。
影一还记得许多年前他们俩被殿下派了出去,任务是保护某个人,后来两人同影一的联系皆是通过飞鸽传书,影一已许久未曾见过这两人。
结果……
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影九和影十被太子殿下下令要亲自保护的对象,竟然是昨日的那位小郎君。
影一颇有些摸不着头脑,但是他记得,太子殿下该在今日醒来。
若是太子殿下受这迷-魂丹的作用久久未醒……
那他们,只能将那只狸仙再“请”回来了。
毕竟太子殿下曾经的癫症就是那狸仙治愈的,如今这狸仙又在太子殿下遭遇不测时出现,还同那小郎君关系匪浅,影一不敢错过这天意。
影九暂留在院儿里同影一这位大首领交涉,只有影十追上去继续贴身保护乐宁,他见到树影婆娑间一晃而过的几个手势影子,只得有些无奈地应下。
影一的意思是,三日后若是殿下还无法醒来,则会立刻将那小郎君同狸仙一并请回来。
天子殿下的平安才是他们影卫存在最重要的任务。
影九无法,只能祈祷殿下平安。
又是一阵风过,有下人被风沙迷了眼,站在屋檐下仰着脑袋揉了揉眼睛,再睁眼时仅能看见屋檐下的横木房梁,晃了晃脑袋,又端着盘子退下了。
……
一日后。
托那人牙子只接任务,不问来路的福,乐宁的真实身份并未被发觉,姚侯爵府上的人连她的真实身份也不知,仅知晓她姓乐,家中行二,便叫乐二郎。
如此一来,姚侯府上最先寻到的是当初做买卖的人牙子——
谁知待去了乐家门中,却发觉房门半开,等人闯入后,方闻见院内久久不散的血腥味儿,人牙子当即就被里头的惨案吓的够呛,姚府下人们面面相觑,最终只能报官。
有下人面露担忧,不禁与旁人小声议论道:
“这里有乐家夫妇,莫非是昨日那跑走的乐二郎拿了银钱,而后将自己的爷娘给……?”
如果是那样的话,可就太恐怖了。
领头的管家不悦地回头瞪了一眼人,见官府有人前来办案,便熟门熟路地塞了些钱,只开口说这院子里的人自己或是认识,能不能劳烦官府这边说说凶手是何时行的凶。
官府的人认出了他是姚家管家,自是和颜悦色地上前回了他,等仵作的验尸结果出来后,自会上门告知。
姚家的人没了法子,只能在城内继续漫无目的地搜索。
两日后。
望安城外,山野间。
乐宁并未回去寻爷娘,知晓那对夫妻指不定会扭头将自己再绑送回之前的人家,届时被发现逃跑,自己只有死路一条。
她腰间挂着先前逃跑时带上的那串骨笛,手中拿着一把草在编织简单的渔网,准备一会儿下溪捞点儿小鱼小虾来吃,运气再好些,还能捕螃蟹同河蚌。
乐宁边走边想,不如干脆去洛阳投奔师父?
似是也不大好,现下还是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年代,既然她的爷娘将她变卖给富贵人家当冲喜郎,找了师父又能如何呢?
乐宁摇了摇头,背着自己的小竹篓继续往前走。
左右她如今也是个走遍大江南北的人,也有了一定的野外生存能力,若真是要走上逃亡之路,她心中也自有路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