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爷。”乐宁同他打了声招呼,有意将手中的筷子递给他。
乐有才却未接,只慢慢走到她的身后,同她道:“闻着不错,二娘费心了。”
乐宁递筷子的动作顿了顿,重又继续回头做自己的菜,正想将鱼起锅时,忽然听见身后什么抖开的飒飒声响,她狐疑地回头一看——
下一刻,浸过药的麻布袋朝着她兜头罩来!
第20章 清汤羊肉面20
乐有才背着一动不动的大麻袋出了院子,垂头耸肩的模样轻易让人忽略对他的注意,就这样,他一路顺遂地带着人去到了坊内偏僻处一棵柳树下。
接头那人轻手轻脚地接过他的袋子,趁着四下无人,解开袋口往里瞧了一眼,见到一个模样清秀、身躯有些瘦弱的男子,不由咧嘴一笑,同乐有才打趣道:
“这莫不是你拐带的哪家穷书生吧?”细皮嫩肉的模样一瞧就不是乐有才这种糙户能结识的。
乐有才既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对他扬了扬下巴,拧着眉头道:“莫要废话,人我同你带来了,你先予我银钱,我再将他的长命锁交给你。”
那还是当年他买到这女儿时襁褓里自带着的,本想便宜买回去养着给自家儿子当童养媳,谁知后来南方发了大水,他们一路往北走,去投奔自家多年未见的大哥。
然而在望安顺利留下后,他家大儿竟又被大哥心善地推荐到私学,那可是正经读书的地方,乐有才不禁做起了状元梦,万万没想到自家祖坟突然冒了青烟——
他马上要有状元儿子了,有这样厉害的儿子,又何必跟阿宁这傻丫头在一块儿?
那可是能尚公主的啊!
于是,他们夫妇俩一合计,决定让二娘子出门去寻些生计,恰听得邹德全收徒一事,便大胆产生了让二娘女扮男装去混些银钱的法子。
如此一来,待二娘及笄后,他们还可寻一媒婆将她嫁了,再盘剥一遭嫁妆钱。
谁知……
这阿宁竟敢在外头游晃到这二九岁数,如此大的姑娘,媒婆也不好说亲了,只能凑合问问平康坊收不收。
平康坊收人的价钱自然不比这次打听到的“冲喜”钱,乐有才想,自己已对二娘子仁至义尽了,她该念着自己夫妻的恩情才是。
“兄台,我可能打听一下,这是哪位贵人家办喜事?”乐有才想,万一这二娘命好,真能一嫁过去,就冲的人家重病痊愈,那他日后岂不就是富贵人家的……外戚了?
那负责接人的皮笑肉不笑地冲他扯了扯唇角,说道:“乐二狗,收收你的算盘,这五十两乃是买断价,此人今日后与你再无干系。”
乐有才还想再说,被人打断:“行了,收钱吧。”
言罢,那人将裹着六锭银元宝的绸布揭开,又同他道:“剩余的二十两以布易,待人一送到,我便亲自将布送至你府上。”
乐有才拿起一锭银子咬了咬,见到上面一个牙印,登时笑开怀:
“好说,好说。”
……
不多时。
原地只剩下晕倒的乐宁同那强壮的人牙子。
那大汉也没想到有人敢给他女扮男装地塞人,走到半路上才自语了一句:“或许我当先验验货。”
这念头才刚产生,旁边就有一乞儿脚下一崴,顺势往他的身上撞去——
大汉及时避开,骂了一句:“不长眼么敢撞你爷爷!”
那乞儿不断地躬身道歉,大汉啐了一口,已不记得自己方才在想什么,只顾带着人往目的地而去,瞧见他行去的方向,暗处的影九同影十表情逐渐迷惑。
那怎么看着……像是往太子殿下生母处所去?
……
陆国公府。
陆蓉坐在自家厅堂内,有些不安地绞着手帕,问自家郎君:“前些日子,姚家主母特上门来同我哭诉想见见宛祯,尤其是听闻她近日又在宫中出了事,我一时心软,让她将宛祯接回去两日,不会出甚么岔子吧?”
话是这么说,她却觉得怎么着怎么有些心神不宁。
陆蓉的丈夫是个读书人,如今因陆宛祯之事,发妻惴惴不安回了陆国公府娘家,他也跟着巴巴地过来了,闻言只略一思索道:“我听闻姚侯不大管家事,日日在道观里住着参透成仙之道,至于姚夫人……似是因着郎君喜好这些个方术,她府中先前也养了几位道士,只现今佛门昌盛,前两日又引了几位大师至家中——”
他想了想,皱了皱眉头道:“殿下被陆家收养之后,姚家自是明白其中利害的,想必会护得殿下周全,何况还有国公府派去的人。”
“希望殿下平安回来……否则我不知怎么同圣人交代。”陆蓉望着门外的方向,出神地喃喃道。
此刻,姚府。
陆宛祯的生母姚夫人捏着佛珠在厅堂里来回走着,而后忽然望向墙角那位正诵念经文的和尚,问道:“大师,此法子当真有用么?”
这位大师是她在大相国寺门口偶遇的,彼时恰好她因着孩子的事情六神无主,便病急乱投医,试图找些能让女儿在宫中不那么倒霉的法子。
从入宫至此,先是癫症,后又遇歹人行刺昏迷至今,她实在是怕了,但她仍不敢透露陆宛祯身份,只说自家有个小儿最近霉运缠身,病症加重。
那和尚闭着眼睛,老神在在地开口道:“若是来人八字相合,自然可替贵府郎君挡去命中之煞。”
想到这儿,他觉得有些纳闷,不明白姚夫人怎会护儿子至此,竟要求成婚之人必是个郎君,只说自家孩子有龙阳之好,偏要他算个相合的郎君八字。
和尚走南闯北,头一遭听见这种事儿,好在……他不太讲究。
他当日试图入大相国寺,却被人一眼看出本性逐了出来,谁知他运气不错,打眼就瞧见了姚夫人一身富贵,这便三两句忽悠的人请他登堂入室了。
他想,左右姚夫人这孩子也不过是侯爵之子,还是不继承爵位的那个,等那冲喜事成,届时若再有灾,他可随机应变,若是没有那便再好不过,实在不行——
他还可连夜出逃,反正他跑得够快。
想通此中关窍,这和尚越发的稳坐如山了。
姚夫人定了定神,口中喃喃道:“是了,不会有事的,大不了我着下人看着,等小郎君与祯儿拜了天地就是,不会有事的……”
她不会让事情走到最后那步,冲喜本也是如此,完婚最关键一步是不需的,只要前头礼节足了,喜气够了,便算是成了。
……
半个时辰后。
姚府厢房内。
乐宁从眩晕中醒来,打眼就瞧见满目的红,将她吓了一跳。
身下一阵冰凉,她茫然地摸了摸才发觉自己此刻背靠着门框,坐在冰凉的地上,身上不知何时穿着一身新郎喜服,衣摆宽大,腰带摇摇欲坠,一看便不合身,只鞋子还是原先那双——
她用依然有些发麻的手碰了碰衣襟,拧了下眉头。
那对夫妻这是又做什么幺蛾子?
她想,自己出门前特意用骨笛召了几条剧-毒的蜈蚣在衣带领口间,就为了防备这夫妻二人心急上头将她给卖到平康坊,如今衣裳被换了,也不知挨咬的是哪个倒霉蛋。
好在她的谷笛还在脚底,这玩意也不知甚么做的,水火不侵,邪门的很,嗝得她的脚生疼,所幸也让她留了张底牌,哪怕这会儿在窑-子里,她也自信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出去。
乐宁动了动鞋里的脚趾头,安下心来打量周遭。
窗户上贴着大红喜字,床帷里的帐子隐隐绰绰,只能瞧见深色的木床,乐宁好奇地顺着那雕花大床看了半天,颇有些惊诧。
她还以为大黎还未出现床呢,毕竟从前她仅见过些塌、矮几一类物品,谁知这里能看见一张如此精美的大床,或许这会儿的床只在王公贵族家有?
乐宁瞧了瞧房内的木料,屋子的宽敞程度,又打量了一下床铺里隐约躺着的那人身上盖着的被子布料,推断出自己现在在一个有钱人的家里。
两支高高的红烛燃烧出噼啪响声,乐宁蓄力准备起身时,听见了门被推开的声音,有奴婢端着水盆、手帕、吃食等进来,到她身边,低眉顺眼、公事公办道:
“郎君醒了,请净手、用茶。”
乐宁拿着毛巾浸了水,一边擦手一边问:“我……这是在哪儿?”
那奴婢不说话了,只同她道:“郎君莫要多问,勿要靠近床前,若有其他吩咐,敲门知会我们便是。”
乐宁:“……”
行吧,自己这是被卖哪儿了都不晓得。
她瞧着觉得稀奇,自己这一身喜服大约是被囫囵结了婚,然而下人们却对她满是防备,仿佛生怕她对床上那人做出什么似的。
乐宁觉得好奇,想了半天,又有些恍然——
是了,自己此时穿着新郎服,说明床上的是个美娇娘,担心自己对人家不-轨好像也有些道理。
乐宁想通这点,定了定神,对婢女道:“那便来些热的吃食吧。”
看来她能先苟一晚上了。
打头那位婢女抬眼瞧了瞧她,似是对他这被卖的镇定感到佩服,顿了顿才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