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痒意难止。
以至乐宁下意识地偏了偏脸颊,忍不住将脸在胳膊上的布料上来回蹭了几下,这才将脸上的、心头的痒都给压下去。
随后,她才后知后觉地冒出一个念头……
怎会有这样轻狂的小娘子?
虽说大黎民风开放,未有她记忆中对女人的诸多限制,但一个姑娘家,堂而皇之地伸手占一个郎君的便宜,也太过大胆了些。
眼见着对方睁圆了眼睛看着自己,半天没想起继续裹馅儿的动作,陆宛祯心中不由暗笑:
分明是只小兔子,自己先前怎么会觉着这人流-氓至极?
“殿、殿下……”
乐宁不知对方在心中对自己更新的印象,有些干巴巴地开口,学着旁人对这人的称呼,不知是在提醒她这动作过于突兀,还是真在见礼。
陆宛祯面上也见不到太多的情绪,只用拇指漫不经心搓了搓食指,眼中天然带着笑意,与她对视,而后缓缓回道:“我只吃馄饨,不吃人,不必将自己也裹上面粉。”
乐宁:“……”
然后加上面包糠,放进油锅里炸一炸?
“馄饨何时能吃上?”灶台对面那人儿仿佛一扒皮监-工,也不知是饿了多长时间,乐宁想,不过是小半个时辰,竟就亲自跑来厨房看她有无偷懒。
乐宁并不知道陆宛祯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抿了抿唇,她垂眸答道:
“再等一刻钟即可。”
说罢,她顿了顿,很快又想起了自己先前的进度,又全身心投入到馄饨制作中去了,仿佛重新将自己同外界隔绝开来。
陆宛祯见她除了被自己碰到之后的不适之外,其他时候几乎将自己当不存在,颇觉有些稀奇。
于是接下来,陆宛祯就在灶边饶有兴致地盯着她将馄饨下锅、调味……
就像是先前当猫时那样,耐心地守在她的边上。
……
馄饨在锅里圆滚滚地浮起,金黄的油星被咕噜的热汤搅碎,被推挤着覆上馄饨,给雪色镀了层金边,因着有别于饺子的捏皮法,馄饨末尾的面皮拖出长尾巴,在浓-白高汤的锅里上下翻滚,竟显出些许灵动。
乐宁心中估摸着时间,待到那馄饨皮都几乎透明到要撑破之前,就将它们尽数捞起。
这府邸不愧是王公之家,高汤是早熬好的浓汤,用料丰足,许是前几日就在灶上吊着了,如今只揭开锅盖,味儿都能传出去老远。
瓷白到有些剔透的小碗儿里握着十来颗馄饨,乐宁舀起一勺高汤淋下,于是馄饨们又活泼地从底下挺着饱肚儿翻了上来。
撒上葱花、香菜后,一股鲜香顺着汤儿本身的味道飘进人的鼻子里。
如此还未完,乐宁还在上头铺了两三只炸过的河虾,壳儿都炸的焦脆,香味儿比高汤更为霸道。
直到此刻,乐宁才略微松了一口气,全神贯注的心神松懈下来,正想将碗端起,抬眼就再次被那抹红色强势占去了注意力。
乐宁怔了怔,这才意识到对方或许先前就一直未离开。
瞧见她眼中发怔,陆宛祯习惯地抬了抬下巴,视线落在她面前的那碗馄饨上。
好奇怪,乐宁有一瞬间觉得这人竟然有些像自己养的芝麻,瞧见吃的矜持地抬了抬下巴,就等人投喂。
念头方一出现,她就在心下禁不住摇头——
怎么会把人和猫想到一块儿呢?
一定是她太爱芝麻的缘故!
陆宛祯等了许久,没等到乐宁半点表示,忽然才反应过来,自己这会儿是真身,对方怎么会给自己喂食?
她垂在身侧的手动了动,刚想将瓷碗接过,却忽而被心头蠢蠢欲动的念头攫获。
陆宛祯没动弹,掀起眼皮,唇边倏然挂着笑,同乐宁缓缓道:
“喂我。”
乐宁:“……”
乐宁:“………”
陆宛祯想到亲娘给自己折腾的这桩“婚事”,越发理直气壮了。
“怎么?伺候自家郎君不是应当的?”陆宛祯挑了下眉头,入戏非常快。
郎……君?
乐宁愣了一下,忽而意识到,自己陷入了思维习惯的误区。
现代人都喜欢将中式婚礼的婚服做成全红,但大黎的婚嫁习惯是“男红女绿”,若这位殿下真是个娘子,婚服该是绿色才对。
所以……
人家是特意找了个男儿来冲喜?
这位“殿下”爱好搅基???
乐宁被震惊了。
她的目光下意识地放在陆宛祯的衣服上,这才发现对方的是男服,或许是对方容貌太过昳丽的缘故,认做女人也未尝不可。
只是……
人家分明眉宇间自有英气,不过是太过貌美的缘故罢了,自己居然犯了这么大的错。
见她的目光从自己身上逡巡而过,陆宛祯含笑问道:
“我这常服好看么?”
想到对方对着猫儿夸过的那些话,陆宛祯心中不禁有些期待。
乐宁憋了憋,而后有些仓促地点了点头。
室内沉寂许久。
陆宛祯意识到……哦,这是没有下文的意思了。
她被方才的期待落空到有些抹不开面儿,清了清嗓子,重又扬了扬下巴。
……算了,还是期待投喂吧。
乐宁捏着勺子,心中很是纠结犹豫。
毕竟面前站着的是个王孙贵族,瞧着脾气也不大好的样子,现在自己怎么都算是被卖入此地……
手中勺子搅了搅,乐宁鼓起勇气捞起一颗馄饨,正想送到陆宛祯的唇边,外头忽然有婢女匆匆行至,犹豫地喊了一声:
“殿下……”
陆宛祯早已吩咐如无要事,不许人接近,听见这声唤,顿了顿。
乐宁看见有人,条件反射地想将手撤回——
下一刻,等了太久的陆宛祯握上她的手腕,以不容置疑的力道将勺子送到自己唇边,把那颗馄饨咬入口中。
饱满的汁液从其间蹦出,烫得她头皮一麻。
面上,陆宛祯勉强绷住颜色不改,头也不回地打了个手势,示意婢女直接开口。
那婢女犹豫半晌,开口道:
“官府如今来人,言道府上乐家郎君或牵扯命案……欲将人’请’至府衙。”
第23章 糖葫芦
听见婢女通传的内容, 陆宛祯不由拧了拧眉头。
乐宁有无卷入甚么凶杀案,她相当清楚,毕竟这几日来她都在芝麻的体内,与乐宁寸步不离, 即便自己不在, 影九和影十也必定对乐宁的行踪了如指掌。
想到如今县令们断案的法子,陆宛祯想,即便乐宁不必受什么刑-罚之苦, 但几日的牢狱之灾总也是难以避开的。
想到这里,陆宛祯心中有了几分不悦。
但更多的……
她也想知道, 这究竟是一桩什么案子。
思至此, 她瞧向灶后那位神色怔愣,显然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何事,黑眸中略有一分茫然的人儿。
“怕吗?”陆宛祯一手掌心平摊在灶台上, 开口时依旧是那副雌雄莫辨的音调,不难听, 只是让人过耳难忘,尤其是……
这人说话的时候总带着股难以名状的戏谑。
乐宁想, 也不知他是天性如此, 还是喜好捉弄自己。
说不怕绝对是假的。
在皇权至上的封建社会里,老百姓在官员面前天生低一头,公正、法治等精神虽有萌芽,但终究是指望不上的,乐宁心中知道自己怕是被冤案连累, 却也担心无法证明自己的清白。
犹豫半晌后,她幅度很小地点了点头,承认了自己内心的恐惧。
“我尚不知发生了什么,但会如实交代行踪,以助京兆尹早日破案,我曾有幸与京兆尹有过一面之缘,如今想来他定是个明察秋毫、体恤百姓的好官,定会还我清白。”
说到这里,乐宁隐约想起自己也是见过这位望安大官的,在许久之前,她将辣椒的用处一步步展现在世人的面前时,师父邹德全曾带着她去见过京兆尹,再通过对方得了进宫面圣的机会。
乐宁稍稍松了一口气。
瞧见了她提气舒气的过程,陆宛祯莫名觉得好笑,原先听了她承认害怕,本想借着安抚她的机会,讨要些于己有利的好处。
然而不止怎的,话到了嘴边,说出的却是一句附和:“嗯,我相信你。”
陆宛祯收敛了话里那点儿慵懒的语调,仔细地看进她的双眸里,凤眼中流转的波光原先怎么看怎么让人觉出一股睥睨的姿态,仿佛居高临下地俯视众人,在这一刻又全然变了,化作潺潺流水般的温柔,一眼没入对面人的心头温柔抚过。
似是为了强调,陆宛祯又补了一句:
“放心,你不会有事。”
我也不会让你有事。
或许是这人周身的气势太强,这话方一出口,便有如烁金般的气势,令乐宁从中听出了不容置疑的肯定意味,好似面前这人能将话中的每一个字都炼成现实。
不论怎样,乐宁这会儿恰需要这一剂定心强药。
她奇异地发觉自己真随着对方的这话安下心来,不由在内心感慨着权势的力量果真迷人。
面上,乐宁对陆宛祯露出见面来的第一个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