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
未想到她这才回了望安几日,就又得出门了。
她从林间穿过,后面跟了几条五彩斑斓的大蛇,随着她的动作在枯枝落叶间游动,偶有些猛兽在远处闻见了这危险聚集的气息,便干脆止步不前,或是掉头就走。
背篓里的猫儿睡醒过来,用脑袋顶开背篓的竹盖,正打算下地走走活动筋骨,刚准备往下跳,就见到了底下那四条蜿蜒的蛇。
红的黑的绿的白的,好不精彩。
陆宛祯:“……”忽然僵硬。
它的竖瞳霎时缩小成针尖那般,凝视着底下的蛇类半晌,又蔫蔫地缩回了竹篓里,竹盖儿发出轻轻的“啪嗒”声。
走在前边儿的乐宁若有所觉,反手安抚地拍了拍竹篓。
不一会儿,乐宁就寻了处干净的河滩,呼吸着清晨雾气未散的湿润空气,将草木味送入肺中再徐徐吐出,忽觉自己无事一身轻,用编好的竹网往溪水中一铺,固定后便悠悠闲闲地在旁边生起火来。
昨日在城中办路引时,她特换了一身方便行走的男装,而后又买了一套女装放着,以便清洗之后干脆换上,淡化什么乐二郎、乐四郎的行踪。
小虾动着须,虾脚在水中飞快地拨弄着,却无法冲破面前的阻碍,只能被水流哗啦啦地冲到草编网上,而后徒劳地在拦截处微微前后挪动着做功。
等乐宁将火堆架好,放上小铁锅后,收网时才发现捕到了一些肥美河虾,或是人迹罕至的缘故,这些个虾子个头约莫一指来长,算是大的。
还有几条小银鱼。
乐宁决定将鱼儿煮熟晒干,晾成鱼干日后路上喂功臣芝麻,今日早餐可先做些白灼虾。
咕噜噜的滚水在锅里冒着泡儿,青虾方一入水,不多时就被烫成令人食指大动的鲜色,就连胡须也成为了熟透的赤红。
起锅之后,乐宁慢慢将水倒了部分,而后用竹签将虾一个个串到手中,一边呼呼地吹着,一边趁着烫手小心地剥壳,等掐头去尾之后,乐宁捏着那弯弯的虾仁在空气中晃了几下,正想将背篓里不肯出来的小祖宗哄一哄——
却发觉背篓不知何时被顶开了一条缝,芝麻正用一双纽扣似的圆眼睛注视着她。
乐宁被她这幅暗中观察的样子逗的抿了抿唇,将虾仁喂到猫儿嘴边:
“芝麻殿下,来,啊~”
陆宛祯左右看看,见寻不着方才那些蛇的痕迹,才放心地从背篓里跳出来,将乐宁手中的虾仁嗷呜一口咬碎吞下。
很鲜,也很香。
乐宁只去了第一只虾的壳,想到芝麻应该补补钙,后头的就只去了头尾,想直接给芝麻喂去,却冷不丁地被对方的爪子一拍打在手腕上。
乐宁:“嗯?”
陆宛祯:什么意思?伺候本殿下这么敷衍?这只怎么不剥壳了?
一人一猫对视半晌,乐宁无奈妥协:“行,你是大爷。”
又给猫儿喂了两只之后,陆宛祯忽而对她“喵呜~”一声,不张嘴吃了。
乐宁疑惑了一下,只能回过手腕送到嘴里,嚼了半晌才发觉忘了加酱油,于是从竹篓里取出点儿酱油倒到竹筒里,再用半截虾肉蘸了蘸。
红白相间的嫩肉本就诱人,蘸了焦糖色的酱油之后,肉眼依然能见到那酱汁儿顺着最初的虾仁肉慢慢顺着纹理浸入里头的模样,鼻子已被酱油和虾肉的融合味道折服。
鲜,香。
乐宁将虾肉送入口中咬下,咸淡适宜的酱汁味儿在舌面上漫开,牙齿咬开虾仁鲜嫩的肉时,爽滑的鲜味儿慢慢迸开,每一口都是跳跃的弹动。
乐宁一口气吃了好几个才罢休。
陆宛祯满意地看着乐宁给她喂了一口,又给自己喂了一口的良性互动,只觉自己仿佛含了块饴糖在口中似的,甜味儿一路漫到心底。
这虾真是又鲜又甜,她想。
火堆依然在燃烧,锅子却已经被架开。
乐宁在河滩边儿抬手做了个伸展运动,而后便从竹篓里拿出布巾,在溪水中打湿,决定趁着左右无人,好擦擦身子。
溪水清澈见底,还带着一丝彻骨的凉意,甘甜凛冽。
乐宁往脖子上抹第一下的时候差点儿被惊个透心凉,所幸她做好了准备,一边擦着脖子,她一边在思考:
这个月的月事似乎又没来。
她这身子似乎发育很晚,十五那一年才来了月事,但总断断续续的不大准确,偶尔隔了一个半月,偶尔又是两个月,以至于她自己心里都没甚么定数。
好在这月事来临时,只要她不沾太多冷水,那疼痛感就不影响她做事,尚在能忍受的范围内,她想,或许是这原主小时候身子底子不好,这才导致了这结果,以后自己若是有闲暇,还得找个大夫瞧瞧。
想到这里,乐宁喜忧参半地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前被白布勒得如履平地的部位,有些惆怅地想:
这白布裹了和没裹,差别好像也不是很大?
也就是略有起伏的地面和一望无际的平原之间的差距。
或许连身上肥肉稍多的男人们,这胸都能比她大。
想到这里,乐宁陷入了一股难以名状的哀伤当中。
许是她低头瞧了自己太久,原本还想着授受不亲的陆宛祯在竹篓里顶开盖子又合上,顶开又合上好几次,终于没忍住在旁边探头探脑地好奇:
四郎在做什么呢?
陆宛祯看着对方擦身到一半,盯着自己的下半部分停顿的样子,摸不着头脑。
她试着“喵”了一声。
听到动静,乐宁回身看去,身子微微侧过,露出缠绕在胸前的雪白布带,一圈一圈缠绕着,以至于陆宛祯的第一反应是:
他受伤了吗?
被担忧捕获的陆宛祯着急地跑到乐宁的近前,支起上半身对她一阵“喵喵喵”,叫声颇有些急促,乐宁俯身将猫儿捞起来,左右看了看周围,才小声问猫儿:
“怎么了?”
陆宛祯小心地收起爪子,只用肉垫轻之又轻地拍了拍乐宁胸前裹着布的地方,肉垫之间有细软的绒毛,碰的又是乐宁靠近肩膀的部分,于是只一半按在了布带上,另一半按在她的皮肤上。
乐宁被那绒毛挠过的痒意弄的一激灵,用习惯压低的、略带了些沙哑的声音哄了哄猫儿:
“别担心,我没受伤。”
真是奇了怪了,这猫儿偶尔表现出的灵性总让她有种在跟人相处的感觉似的。
就比如此刻,或许猫儿只是天生对布料产生兴趣,乐宁却自顾自地觉得对方仿佛在担忧她受伤。
她笑了笑,准备将这事情抛之脑后——
陆宛祯却愣住了。
不是受伤?不是受伤往身上缠这么多布做什么?不勒得慌么?
比如她就觉得很勒……
电光火石间,陆宛祯想到了这是什么!
它震惊地抬起脑袋,看着面前的乐宁。
那人擦完身子,正在慢慢地将衣服重新穿好,一手抱着它,一手给自己围腰带。
只猫儿的眼中,她的模样仿佛刹那变了。
比寻常男人更瘦小些的骨架,一点儿也不明显的喉结,幼嫩的皮肤,还有这不盈一握的腰——
这分明就是个女人啊!
陆宛祯有些不可置信地想着,自己怎么会巴巴地将她认作儿郎如此多年?!
乐宁只差最后腰带系结的部分了,想把小猫儿放下一会儿,结果注意力稍稍挪开,就发觉芝麻不知何时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后背上几乎是根根直竖。
然而分布在周围的蛇却没有给她丝毫预警。
乐宁拧了下眉头,低声拍着芝麻,轻哄道:“这又是怎么了?”
陆宛祯抬头怒瞪她,还能怎么,还不是被你吓的!
倾心多年的郎君一朝变娘子,这谁受的了啊!
陆宛祯虎着脸与乐宁注视,看着看着,心中却忽然听见一声豆荚成熟后的“哔啵”声响,有念头从里头透了出来。
因着从小受圣人教导的缘故,自己总忍不住将圣人作为标准,行为间不自觉地去模仿,平生最羡慕的便是圣人同皇后之间的感情。
冒天下之大不韪。
以至她甚至会想……
若是自己日后也中意一小娘子,会如何?
陆宛祯蓦地发觉,自己好像……还挺能接受乐四郎变乐四娘的。
甚至,有那么一瞬间,疯狂地想上扬嘴角。
若说先前发觉这郎君同自己有缘时,乐宁的心中还有那么一点遗憾,仿佛一眼能望到两人从此形同陌路的未来,那么此时,她心中竟只剩欢喜。
就在此刻。
原先藏在乱世堆里的蛇忽然都不安地从远处蹿了过来,盖因乐宁的跟前忽而降下一道阴影。
“且慢。”
那个蒙面的男人开了口,低沉地做了个“停战”的手势。
乐宁扬起骨笛的动作顿了顿,先前的几条蛇在她的脚边盘桓,似是在判断究竟要不要攻击。
被推出来的影十虽不怵这些蛇,但想到这人不过在西南待了些时日,便能将这些毒物控制自如,不禁还是有些头皮发麻。
他嗓音平平地开口道:
“足下勿忧,我是来找你借狸仙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