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对夜玄特意解释什么,是因为他们真的没有什么,他只能用邀请夜玄加入他的小团队的方式来示好。
四人一路来到谷慕千的别苑,还没进门,就被门外一堆山墙高的各种物件惊了,只见一个掌事在一一清点手中厚厚的一沓礼单,侍童们来来往往的搬运东西,不用说蒲苏也猜到,这些大概就是追求者们讨好谷慕千的礼物了,各种罕见宝物多的像不要钱似的。
谷慕千习以为常的打过招呼带人进了阁楼,阁楼的布置看起来比蒲苏的别苑似乎要素净些,但也只是颜色上没那么花哨,从一应装饰来看还是十分精心的,房间就像个小型博物馆,几人在物架之间来回观赏。
“我这儿的东西实在太多了,索性把这书房收拾了,将这些东西整理出来。”谷慕千解释道。
物架上的东西很是奇怪,灵光乍现的宝剑、名贵法器,这些出现在这里倒理所当然,但还有一些东西,残破的木剑、吊坠,甚至还有旧碗,看上去有些年头。
“你还留着这个!”林云飞突然拿起一个人形小纸片,脸上很是激动,“这是我第一次用灵力御物,我记得当时还在上修习课,御驶纸片人爬到慕千的肩膀上说悄悄话,被一个讲道的老师狠狠责罚了一顿。”
蒲苏脸上毫不掩饰的漏出鄙夷的神色。
这些东西无疑都是谷慕千收纳的有关他们三个人的东西,每拿出一件,都能讲上一个小故事,可谓十分有意义。
他们说起旧事滔滔不绝,蒲苏则似懂非懂的跟着一起笑就对了,夜玄站在边上不插话,静静地听着,蒲苏不时往旁边觑一眼。
谷慕千忽儿转向夜玄,问道:“师兄,你有什么要放在这里的吗?”
夜玄上下摸索一遍,只从袖袋中掏出个小玉瓶,他刚想将小玉瓶收回去,只听谷慕千问道:“这小瓶子可有什么典故?”
夜玄闻言迟疑了一下,面色微沉:“第一次受伤后,有人给我送药,过期的。”末了还不忘强调一下。
谷慕千笑道:“怎么会有人送过期药给别人呢,这人可真有意思。”
“你觉得有意思?”夜玄挑起一边眉头。
谷慕千见他神情一变,脸上虽没表露什么情绪,但明显感觉到一股气压直逼面门,便不敢多言了。
夜玄的目光越过谷慕千,落在一角,蒲苏早已别过脸,唯恐贸然对上夜玄的视线。
有那么一刻,蒲苏觉得单凭夜玄的眼神就足以把人凌迟了,此刻恨不得缩成一只蚂蚁钻进地缝去。
第十章
参观完藏物馆,蒲苏终于长出一口气。
谷慕千又留他们吃晚饭,说到吃的,蒲苏总算来了兴致。
谷慕千的厨子不一般,凡六合之内的芝草仙药、仙禽灵兽,没有他一锅炖不下的!
实在不行就两锅……
几人吃着东西,氛围一时松快不少,夜玄虽然依旧端着,但还是明显感觉到他情绪平和。
林云飞和夜玄同岁,比较聊得来,听林云飞说起云游之时猎魔驱妖的趣事兴味盎然,蒲苏则时不时插几句嘴,对他的英勇事迹表示一下不以为然。谷慕千正值贪玩的年纪,对什么都感兴趣,精力旺盛,众人陪聊到深夜方散。
蒲苏撑的要扶墙了,早知道谷慕千这儿伙食这么好,早该多来串几趟门儿。
林云飞路口作别道,“早点回去歇着吧。”临霄峰离谷慕千住处不算远,跟门客的别苑方向相反,便拱手离去了。
突然剩下蒲苏和夜玄两人,先前四人时还不觉得,人多话头也多,不至于冷场,如今俩人大眼对小眼,竟一时无话。
山路上的长明灯散发着幽幽的微光,蒲苏在前面走着,搜畅刮肚的想要说点什么打破这该死的静默。
“其实那个小玉瓶……”
他想解释一下那药其实没过期,虽然也不指望夜玄能相信。
身后迟迟没有动静,蒲苏生怕夜玄记恨在心,趁机揍他一顿,连忙扭过头,却见他在不远处正定定的站着,闭着眼睛,身体竟在微微颤抖。
看到这似曾相识的反应,蒲苏猛然想起今天是朔夜,再看天上黑夜寂寂不见星辰,他最近都很少感觉到体内的浊气了,是以忘了今夜正是浊气作乱之时。
夜玄身上冷汗直下,仿佛有人在他胸前的伤痕上撕扯,身体摇摇欲坠,整个人脆弱的像玻璃体,这要摔下去还不碎了。
蒲苏一脸惊慌的扑过去,夜玄闷咳一声,直道:“你别碰……”
话没说完,头一偏,靠在蒲苏肩膀上,人已经失去了意识。一股灼热的气息在蒲苏脖颈间忽隐忽现,只见夜玄不住的揪扯着胸前的衣服。
不一会儿白衣下竟透出血痕来,将前襟都染成了红色。
特么,这是怎么回事儿……
蒲苏在心底怒吼一声,御起一道灵气,三步并两步,宛若一缕疾风穿林而过。
邢伯睡意恍然的打开门,见到来人,从震惊中清醒过来。
忙活了大约一个时辰,才好容易止了血。
邢伯犹疑了半天,忽然开口问道:“蒲公子可知夜公子是受什么刺激了?”
蒲苏回想了一下,白天虽闹了点别扭,应该算不上什么刺激吧。
邢伯看蒲苏神情,道:“此伤最忌心神动荡,愈合的伤口由内向外裂开,麻烦啊……”
蒲苏见他眉头深锁,还没来得及细问伤情,就被交代在这里看顾伤员,邢伯披着外衣匆匆没入窗外浓浓的夜色中。
夜玄犹在梦魇,人躺在竹榻上,却挥着手乱往身上抓挠。蒲苏坐在床边,不停的制止,以防他把缠好的绷带抓开。
看他沉沉的闭着眼,浓眉间堆着忧愁,高鼻上出了一层薄汗,不说话的时候外表透出一份淡然疏离的气质,纵使在衣着光鲜的门客中,这份淡雅绝俗的气质也会不自觉的把人的目光吸引过去,倒显得旁人凡服琐饰,俗不可耐。
也许越是这种外表平静淡漠之人,情绪向内,看似喜怒不惊,心底越是波澜壮阔吧。
蒲苏无从猜测是什么刺激到了他的神经,他不安的情绪又是什么把他困在梦魇。
一夜将尽,天边微微泛起一丝清明,安静下来的夜玄,突然躁动起来,蒲苏的手也被他用力的推开了。
“夜玄。”蒲苏越是用力压制他,他越是反抗的厉害,嘴里不住低语着什么,冷汗将额前的头发都濡湿了。
“……夜玄,快醒醒。”蒲苏勉强将他手臂摁在榻上,只见夜玄猛然惊醒,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好像做个一个十分可怕的梦,眼中是从未有过的极度的恐惧。
“没事了,醒了就没事了。”蒲苏长叹一口气,手还将夜玄的胳膊在枕头两侧摁着,以防他又闹什么幺蛾子。
转瞬之间,那种拒人千里之外的高冷飘回到夜玄的眸子,蒲苏知道他是彻底醒了。
此时房门一响,只听邢伯急道:“蒲公子,你怎么能骑在病患身上!”
“我……,他刚才……”
蒲苏立即收回跪在夜玄身体两侧的腿,从竹榻上下来,嘴里打着结,一句话也说不清楚。
好在邢伯也顾不上理他,手里拿着一本书籍,道:“这伤能不能治好,就看这个人了。”
蒲苏将那书册接过来,书名是《乱气入体杂论》,作者署名是龙飞凤舞的三个字,蒲苏勉强认出那字,曰:花亓(qi,二声)寒。
猛一看,这个名字似曾相识,仔细一想,这不就是原书中给蒲苏的母亲看病的草药仙花亓寒嘛。
而且还是荆伯的师弟。
原书中对荆伯曾经所在的医修门派只一笔带过,只说是个没落门派,宗主仙逝后门下弟子为求生路各为其主,荆伯成了天下第一仙门的座上宾客,为凌云宗提供医疗服务。他的师弟花亓寒则去了以毒花奇草闻名的西域。
原主小的时候他母亲经常生病,任何仙草灵药都不管用,蒲苏曾跟着他父亲不远万里去花山镇请草药仙花亓寒为他母亲治病。
花亓寒从入住西域后就不再踏足中陆,是以他们带着一车灵石法器,最后只换回了一包草药,也是这包草药将他母亲从死亡边缘拉了回来,勉强撑了两三年,最终还是撒手人寰了。
说起来俩人还有过一面之缘。
蒲苏自然称其为“花伯伯”,邢伯闻言,挥手道,“你可千万不要在他面前这么叫他,他要知道有人叫他伯伯,非气死过去不可。”
邢伯收起册子,“当务之急是要带着人往西域走一趟,这伤还需尽快治好,不然伤及根本,落下根来,以后想有所进益怕是难了。”
蒲苏知道夜玄大仇未报,如若修为从此止步,定是一万个不甘心,但他脑子里有一瞬觉得或许这样,夜玄以后就不会成为人人闻之丧胆的魔君报复他了。
他若有所思的睃了一眼夜玄,只见夜玄强撑着身子抬起了头,直道,“邢伯,帮我……”他的声音止不住的发颤,最后连一句完整话也吐不出。眼白中的血色渐渐蔓延,包裹着灰蓝的瞳孔,所有的欲望和挣扎在这一眼里清晰可见。
蒲苏不禁心中一颤,这是书中被虐身虐心最后黑化的主角攻,他看书的时候在脑海中构思过无数他的形象,为他揪心叫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