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把甲板与船舱之间的门锁上, 我尽量多杀几个。等他们对付了我,再想办法回到甲板上, 你们早就逃远了。”
陆子溶眉头渐锁, “你这是什么烂主意?你自己岂不是必死无疑?”
“我的确必死无疑, 但你也必定能活下来。像我们现在这样等着, 最后兴许谁也活不成。”傅陵沉声道, “陆先生精通谋算, 应该看得出我这个主意是最划算的。”
“不行。”陆子溶肃容厉声,“我不能看你送死。”
“我话还没说完。陆先生,我一直愿意为你而死,但这次,我要收一点报酬。”
他缓缓向前,紧贴着面前的人,“等你平安离开,日后让人把我的尸骨捞出来。百年之后,我要和你合葬。”
陆子溶心神一乱。
他没想到傅陵会提如此大胆的请求。
“答应我,好不好?这对我来说,是比活下去更重要的事。”傅陵柔声在他耳边说着。
见他僵着不动,傅陵转身从舱门开口往外看,“你答不答应都不要紧,我是一定会冲出去的。若你愿意,就告诉我一声,我这一生就算圆满了。”
“我答应你。”
陆子溶没经过什么考虑,突然就说出这话。
傅陵许久没有动作,只是背对他站着,无法控制肩膀的抽动。陆子溶将他转过来,发现他满脸泪痕,笑容却灿如朝阳。
翻箱倒柜的声音越来越大,应是有人接近了。
“这可是你说的,你……不要骗我,要做到啊。”
傅陵忽地转身,伸手去推逃生舱的门。
陆子溶眼疾手快,抓住对方手腕,将他整个人往里一拉,另一只手箍在他腰间,迅速道:“你干什么?!找死吗?”
傅陵道:“现在是最好的时机,我冲出去,能把他们都引下来。等他们找过来就晚了!我死了你还能逃走,若再犹豫不决,我们可能一个也活不成!”
“为什么不是我们一起活着?你看甲板上那人,”陆子溶手上力气没有变小,用下巴指着舱外,“他不停地往下看,是不是要下来?他若进了船舱,甲板上便无人值守,那我们就……”
傅陵奋力挣扎,“你怎么敢赌他一定会下来?你放开我,我出去对付他们!”
“不行!”
若拼蛮力,陆子溶自然打不过他,便快速出手,在他手肘膝盖几个穴位上点了一通。穴道封闭,傅陵的四肢顿时软了,整个人向后倒去,被陆子溶接在怀里。
“陆先生,为什么……”傅陵幽怨地望着他。
陆子溶用衣袖替他擦了擦脸上泪痕,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回到舱门处,继续监视外头的动向。
哗啦——
挡在逃生舱前的杂物被推倒,接着传来话音:“这里放着什么?门在哪里,搜!”
与此同时,陆子溶透过最后一丝缝隙,看到甲板上那人朝楼梯迈开步子。
他立即锁上舱门,打开与海水连通的那扇,海水涌入的同时解开傅陵的穴道,拉着他一起进入水中。
舱内,四处搜寻的入侵者发现了这扇能打开的小门,强行砸了锁,打开一个小缝,还没看清外头情形,便见到海水涌入。他连忙把门堵回去,并断定那里不可能藏人。
甲板上最后一个人下到船舱里,加入了搜寻的队伍。根本无人注意到,甲板与船舱连通的楼梯口,门被轻轻关上。
此时的甲板上,二人已浮出水面,上船第一件事便是锁住舱门。接着,傅陵为堂众和艄公解开束缚,陆子溶则去了那些入侵者的船上。
“和我们的船大同小异,二位艄公上来,先把它开走。”
几人快速转移到另一艘船上,艄公们开着船向最近的岛屿行进。
傅陵浑身湿漉漉的来不及收拾,焦灼地在船上踱步,忽然抓住陆子溶的衣袖,摇头道:“这样不行……船上没人拖住他们,他们很快就能从船舱里出来。我们无论坐着这艘船去哪里,都会轻易被他们发觉,不可能只靠它回到岸上!”
“我们当然不靠这艘船上岸,”陆子溶道,“等我们上了岛,他们便再也认不出这艘船了。”
在二人的衣裳干透时,船靠岸了。这是一片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岛屿,距离陆地还有几日的船程,但它胜在面积广大,且地形复杂。
“在岸上把船藏起来。”陆子溶道。
傅陵立即懂了他的意思,这么大个船压根无法移动,想要不被人发觉,就必须彻底变个样。
“两位致尧堂的兄弟,你们上去把桅杆折断,帆布扯下来。你们两个懂船的,把甲板上用不着的地方拆了,给它换个形状。我和陆公子进山里,给大家找点吃的!”
等天色完全黑下来,小船已面目全非,伪装成触礁的样子,在茫茫水面上并不起眼。但船上储备的淡水和食物不多,恐怕无法支撑这么些人回到陆地。
众人转移到山洞里,打算先歇息一夜,明日在岛屿上采集物资,尽快返航。
折腾了这半天,大家都筋疲力尽。两名艄公没经过什么生死,被这一遭吓得够呛,缩在山洞深处睡下。两名堂众商量着夜里值守的事,陆子溶让他们去休息,毕竟自己大半个白天都是睡过去的,这会儿毫无困意。
陆子溶坐到山洞口,见夜色清朗,星斗熠熠。他用打来的泉水沾湿帕子,清理海水留在皮肤上的踪迹,动作间感到浑身各处酸痛,才想起昨夜还做过那样的荒唐事。
这一想就没完没了,还有方才在逃生舱里说过的话……
脸颊阵阵发烫,陆子溶把吸饱水的帕子往脸颊一抹,强行打断放肆的思绪。再睁眼时,却见身旁坐了人。
“先生一个人在这坐了好久,在想什么?”傅陵朝他笑笑,顺理成章地靠在他身上。
这个姿势让陆子溶心跳陡然加快,手脚不听使唤,不知该如何躲避。他扭过头道:“在算他们回去的时日。仙岛上的人知道我们来过,又抓不住我们,定会将消息送回京中。若那时我们尚未回京,尹必担心事情败露,不定会做出什么来。”
“我才不信先生现在在想这些,”傅陵轻笑,“以先生的习惯,这些事在来的路上就想好了。无非是尽快赶回去,一上岸就联系当地驻守的致尧堂,让他们用白鸟把书信送回京城。我猜,陆先生此刻已经把书信都写好了吧?”
陆子溶一愣,几年不见,这孩子还是那么了解他。
“这么好的夜色,现在是不是该想点别的?比如……”傅陵缓缓仰头,眸光澄澈与他对望,“若我死在船上了,陆先生答应我的事,真的会做吗?”
“会。”这个问题对陆子溶来说不难,他向来信守承诺。
“那,”傅陵身子前倾,与他凑得更近,“我提出那么过分的要求,陆先生又为何要答应?”
那么过分的要求……
好像,的确有些过分。
陆子溶被他的目光烫到了,转头去看远处的海面,胡乱答道:“百年之后我原本也是一个人埋了,你要一起,我又不亏什么。”
“你骗人。”傅陵捧着他脸颊转回来,自己几乎要贴上去,灼热呼吸扑在他面上。
陆子溶让他逼得恼了,把人往外一推,冷冷道:“那你呢?你又为何做那不要命的举动?四年前犯了一次傻,捡回一条命,你以为今日还能侥幸吗?”
“那是我的事,你拦我干什么?你不让我冲出去,我们很可能一起死在那!”
“我先问的,你先回答我。”
“不,是我先问的!”
“……”
二人同时止住话音,四目相对,眸中翻搅出波澜。
“好,那我先说。”傅陵抿了抿唇,然后一清嗓子,直视着他,“因为陆先生是我最在乎的人,只要你能平安,让我付出性命也不要紧。我对陆先生的心意,自昔而今,从未改变。”
“好了,该你了。”
这个回答不用说也知道,陆子溶并不是真想问他什么,只是想骂他两句,怎么能拿自己的性命当儿戏……
“因为我舍不得,”陆子溶转过身,只留给他一个后背,“我不想你有事,更不能抛下你。倘若最后走投无路,我就和你一起进船舱去,这样我有把握放走他们四个。最坏不过你我二人一起死在这里,也算是合葬了。”
夜里退了潮,洗出大片沙滩,一条貌似狼狈的船只搁浅在乱石堆里。空气中有海的腥甜,在凉州时也是这个味道,但凉州的是看得见对岸的内海,不似眼前这般,海水退向无穷远处,与漫天繁星共用一个归宿。
从初见至今,十几年光阴,不值一提。
“至于为什么答应合葬……”陆子溶嘴唇动了动,脸色泛红。他也想像傅陵一样理直气壮地表达内心的感受,但于他而言这向来很难。
“嘘。”傅陵转到他身前,将一根手指立在他唇间,“陆先生害羞,我替你说。”
陆子溶抬眼,却见傅陵向山下跑去,边跑边冲他招手道:“等我一下,我这就回来——”
作者有话说:
两个小朋友吵架——
攻:你先说!
受:不你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