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治将信将疑,仍是按他的要求写了,最后还依陆子溶的嘱咐用印,将日期描得一清二楚。
陆子溶收起这封信时,唇角微微一勾。
这时传唤的官员也到了,包括工部和兵部主管的几人。傅治拿出陆子溶画的图质问他们,他们起初还犹豫推脱,气得皇帝直接甩出一句:“你们不承认,朕便亲自上岛,看那时丞相还保不保得了你们!”
他都捅破了窗纸,众人便没必要再隐瞒,毕竟丞相再一手遮天,也大不过皇帝去。但他们交待的内容也只是「丞相吩咐这样做」,至于为什么要在岛上装金刚网,这些官员也说不清。
问话完毕,在陆子溶的强烈要求下,皇帝同意把这些官员扣在宫里一夜。待屋里就剩下二人,傅治拉着陆子溶道:“朕这就拟旨,废去尹必的丞相之位,把六部都给你。另外,朕要……立六皇子为太子。”
这是一个太过冲动的决定,但陆子溶不会劝,因为这是对他有利的安排。
“你明白朕的意思么?”傅治指着他胸口处,那里放了方才那封「家书」,“尽快把花继绝赶走,听到没有?!”
陆子溶像模像样地郑重一礼,“臣明白,日后必定对六殿下鞠躬尽瘁。”
……
陆子溶离开皇宫时接近傍晚,直接回了府上。他得尽快休息,连日奔波,已有些撑不住。
进了府邸,陆子溶往卧房走去,随口问身边的怀忧:“花公子歇下了?”
天还没黑,可若傅陵累得像他这样,估计已经歇下了。不料怀忧却道:“花公子一个人去后院闲逛了。”
“什么?”陆子溶眉头紧蹙,“他抽什么风?”
陆府人口稀少,但毕竟是当朝太傅的府邸,院落倒没少建。此时某处院子门口,满脸疲惫的傅陵故作寻常,拉着看守的仆从问:“你方才说曾住在这里的人,是男人还是女人?住了多久?”
那看守明显被他吓到了,“是……男人,住了有个把月?”
“男人……哼,他是陆太傅什么人?”
“是、是陆太傅昔日门生,入京述职,便住在府上。”
“入京述职怎么不住驿馆客栈,住陆府干什么?他住在这时,陆太傅会过来么?”
“这、这……”
陆子溶到时恰好听见这段对话,他脸色一沉,“花公子,你问这做什么?”
傅陵被抓了包,登时面露窘迫,挠了挠头,半晌没憋出一个字。
“大事当前,你不好好歇着,也不琢磨正事,问这些做什么?”陆子溶近前,淡然眸光落在他面上。
傅陵不着痕迹地握住他手臂,讪笑道:“那我们先说正事吧。”
他硬带着陆子溶往回走,道:“我让府上仆从出去打探,听说宫里传唤了不少官员,我便知是你的话起效了。仆从还留意到,有的官员被传唤时,派出家丁去了丞相府。”
陆子溶神色凝重。果然,这么多官员突然被传唤,很难彻底阻隔消息。
“咱们府上的人一直守在丞相府,没听见有什么动静。即便尹必要有所作为,恐怕也是明日早朝上的事了。”
陆子溶这才稍稍放心,明日早朝上,宫里的旨意也该下来了。
这时二人已走到卧房,傅陵早让人铺好了床榻。陆子溶往榻上一歪,掐住要逃走的傅陵的手腕,懒懒道:“回话,你到后院打听什么去了?”
傅陵自知逃不过,慢吞吞坐在他身边,埋着头道:“我只是……忽然想知道,我不在的这几年里,陆先生有过多少人。”
作者有话说:
攻:朝堂要变天了,赶紧先吃个醋;
晚上7点、10点分别有一章
第92章
陆子溶眼底本来蒙了一层雾气, 听见这话顿时消散得干干净净,深不见底的黑眸盯着他,牙缝里挤出字句:“你、说、什、么?”
傅陵的头埋得愈发低了, 嗫嚅道:“我、我只是问问……陆先生从前碰过致尧堂里许多人, 我心里一直惦记着……也没耽搁正事,我是遣人探听消息后, 才去的后院……”
“外头千钧一发, 朝局即将骤变,你在这惦记这个?”陆子溶早已满脸睡意,可话音仍旧锋利如刀。
“我……这对我来说, 就是重要的事。”他话音沙哑。
陆子溶轻哼一声, “问到之后呢?一个个找到他们,把他们杀了?傅陵,过了这几年,你是一点也没变。”
这话是淡淡说出的, 傅陵却倏然抬头, 瞪大了眼,满脸震惊与迷茫。他身体僵成一块板, 似乎忘记了如何呼吸, 脸颊涨得通红。
正僵持着, 外头怀忧来报:“公子,齐务司的石司长突然到咱们府上求见。”
陆子溶闻言, 把傅陵扒拉到一边去, 起身道:“带他过来。”
傅陵只得戴好蒙眼布, 侍立在旁。石寅一进来便匆匆行礼, “陆太傅, 方才我在丞相府, 见尹丞相出门,说是入宫去了……这会应当能在下钥前抵达宫门口。”
“尹丞相出门了?”傅陵讶异,“我们的人怎么没见到?”
石寅无奈道:“尹丞相知道有人监视,走的自然不是正道。府院里有条暗道,直通宫外。”
陆子溶问:“他可带了什么东西,或者留了什么话?”
“是带了一包什么,我也没瞧见里头。问他做什么去,他一个字也不吐,我这才担忧有变,第一个往陆太傅府上来了。”
“我们凭什么相信你?”傅陵提高话音,“你可是他的人,别是他让你来的吧?”
“丞相这会入宫,今夜必定出不来。夜里无人传旨,我们这些外臣也越不过宵禁,要做什么也是明早,那时不就知晓我的话是真是假了?”石寅往地上一跪,“明日之后,石某的身家性命,可都托付在陆太傅手上了!”
陆子溶望了他片刻,吩咐怀忧:“送石司长回府,再把他今夜来过陆府的消息传出去。”他瞥一眼跪着的人,“石司长以为如何?”
石寅郑重叩首,“谢陆太傅成全!”
送走来客,陆子溶又要回榻上躺着。他实在困得受不住了,望见跟来的傅陵,道:“尹必既然进了宫,我们明日清早就去堵他,他若敢威胁陛下拟出什么荒唐的旨意来,我们截住就是。我歇一会儿,寅时正叫我起来。”
傅陵「嗯」了一声,仍站在他榻前不走。陆子溶正要开口赶人,却听他轻声说:“我真的……只是问问。其实我一直想问,只是在此之前没资格罢了。日后陆先生风光了,若是养一整个后院的美人,我怕到时候心里难过,所以先有个准备。先生不要那样想我,我、我不是……”
陆子溶强忍困意耐着性子听他说话,结果越听越离谱,着实没力气解释,摆摆手道:“先去歇着,这些事改日再说。”
傅陵抿了抿唇,眸光泛着委屈与不甘,到底没再多话,替他吹了灯。
……
此时的乾元宫里,傅治遣散了所有仆从。向来无意朝政的皇帝难得取来纸笔,亲自草拟起诏书来。
桌上是陆子溶画的仙岛图,他望着那些金刚网越来越气,一气呵成把尹必骂了三页纸,并写下罢相的诏令,没有给陆子溶丞相的名头,但把六部的权柄交给了他。
第四页纸,他开始写立储的诏书。
他给了陆子溶那么多,也要对方一个态度。陆子溶必须服从他,辅佐他指定的皇太子,而不是对那什么死而复生的傅陵念念不忘。
至于六皇子有没有治国的本事,那没什么要紧。反正自己年富力强,兴许还能求得长生,哪有太子什么事。
写到最后一句「立六皇子随为皇太子」的「立」字时,忽听一声「吱呀」一声「咣当」,门被推开又撞上。傅治抬头,见尹必拎着一包什么东西出现在门口,笑得十分诡异。
“陛下在写什么?杀我的诏书?”尹必缓步上前。
傅治轻蔑勾唇,“在仙岛上架设金刚网,还弄得满岛都是刑具,好想法。朕还以为这么些年过去,你早就想通了。”
「哗啦」一声,包袱被扔在地上,里头竟全是又粗又结实的铁链。
“我自然想通了,生死之外,更有甚者,不是么?”
“想不通的人,才会求什么长生。”
傅治霎时明白了什么,突然大吼:“朕给你的还不够多吗?!你当年不过是个药铺管账的,朕救了你的命,爱惜你的才华,为你保举仕途,让他手握重权,你不但不知感恩,竟还心存妄念,悖乱欺君,枉费朕一番苦心!”
尹必冷笑,赤红目色盛着隐晦的绝望,“你以为……我想要的是权力?当年我算错宫里的药钱,得陛下宽恕才捡回一条命,为报陛下恩情入朝侍奉,殚精竭虑这些年,难道你不知我想要什么?不过是视而不见罢了。”
傅治抬眸,似乎在看他,又似乎没有。
尹必举着铁链踱步上前,“你废了整个内廷的宫人,人道你强硬冷血,而我知道,你这个九五之尊才最为弱小。只有我懂你,只有我愿意带你离开这里,到仙岛上过只有你我二人的日子,远离心怀不轨的妃妾和儿女,再也不必担惊受怕。这有什么不好?你为什么不跟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