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长生眼神渐渐变暗,似有愧疚,沉默了一会儿,又转身看向他,“这些年,我的军饷全寄回家了,千叮嘱万嘱咐母亲,一定要善待萧氏和宝儿,未曾想……”
萧轼翻了个白眼,冷笑道,“善待?你一个做丈夫的,都不把萧氏放在眼里,还会有谁会去善待她?”
慕长生又转头看向河里浑浊汹涌的河水,眼神复杂,半响才说道,“我提出要去北疆时,并未和萧氏同房。萧氏为了阻拦我去,不知从哪里弄来那种药,下到我的饭菜里,我这才……我自然恼怒,非去北疆不可。
而我母亲,也不愿我去北疆,便让萧氏给我汤里下那种软了身子,无力动弹的药,好将我一直困在家中。而她,竟然全般照做。
又见我对她冷淡……她不知从哪里听了些胡言乱语,说我喜蓝颜,便将她弟弟叫来,让我收了她弟弟……”
萧氏竟做出这等事?萧轼心一惊,目瞪口呆地问道,“那你收了没有?”
慕长生黑了脸,冷声说道,“我都说过那是胡言乱语了,我不是断袖,怎会收个男人?”
这下,萧轼沉默了。
下药和丈夫同床,又下药阻拦丈夫前程,还将亲弟弟送给丈夫,只为了挽留一个不爱她的人……
萧氏若真做了这样的事,那确实不妥。
虽然一直同情萧氏,萧轼此刻也有些不认同她的所作所为。
第三十九章 前因后果
可又仔细想想,萧氏这些看似糊涂的行为,在这个时代,却也正常。
农家贫穷哑女嫁入豪门,自然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可丈夫不喜欢她,不仅不与她同房,还非要去边疆。
那她岂不是要守一辈子活寡?
且这高门大院里,没个孩子傍身,那日子可想而知有多艰难。
既然如此,那……只能通过非常手段挽留了。
可没料想,都同房了,丈夫仍执意要走。为了笼络丈夫的心,把亲弟弟献出去……
这事看来荒唐,可在这个时代,不止是农家,就是富贵人家,也是如此。
滕妾不就是这样来的吗?
见他脸色沉重,低头不语,慕长生又解释道,“我当时年轻气盛,一怒之下,便抛下她走了。这回回来,本想好好待她的……”
萧轼抬头看向他,嗤笑道,“好好待她?你还不是迫不及待地想要休掉她?”
若不是慕夫人万般阻扰,这人早休掉他了。
慕长生也不辩解,只说道,“我落魄回家,却见她与往日不一样了,眼中都是不屑和仇视。与周婉儿那些人并无两样。我这人向来不强人所难,要走,我便随她的意。”
萧轼张着嘴,一时竟哑口无言。
原来渣的是他啊!若是萧氏,慕长生回来,必定激动万分、做牛做马,不离不弃。
而他,确实只想着离开。
慕长生落魄了,自然更敏感,见他如此,那必然会失望……
他脑中正嗡嗡作响,慕长生突然轻叹一口气,又说道,“如今才知错怪她了。要走的人是你,若是她,必定不会走的。”
萧轼顿觉愧疚不已。
他这是……坏了他们的姻缘?
又想着萧氏只怕是去了他的世界,就更愧疚了。
她一个古代哑女,在现代要如何生存?
可沉默了一会儿,他又嘲讽道,“说得你好像多有情有义一般,若是你未曾落魄,仍是那大将军,这回回来,你不会休萧氏,娶周婉儿?”
慕长生冷着脸,无甚感情地说道,“周婉儿的事,我事先并不知情。当年我离家北上时,那周婉儿不过十岁,还是个孩子,我对她并无任何男女感情。如今回来,见我落魄,她避之不恐,我对她自然连一点血缘亲情也不剩。至于你说的假如……这世界不存在假如。”
萧轼仔细回忆了一下,当初慕长生好像对周婉儿确实不曾多看一眼,目光十分冰冷。
“那宝儿呢!”萧轼又冷笑起来,“你又是如何对他的?萧氏纵有千般不对,宝儿总是你儿子吧!他可没做过对不起你的事。”
慕长生低垂着眼睛,半响才说道,“自我记事起,我父亲便是这般待我的。”
父亲常说,慈母多败儿,严父养大的孩子才有出息。
竟是这个理由?萧轼先是一愣,有些词穷。
古代大户人家的父亲确实多半如此。
可随后,他又冷笑道,“那你父亲当初也如你这般,冷眼看着你被人肆意打骂而不管?”
父亲管他吗?慕长生又想起了小时候的事。
他父亲对他,岂止是不管不顾?
除了衣食无忧以外,根本不管他的死活,任他被那些姨娘庶弟欺负。
若非这样,他也不会奋发习武了。
不过,他并不恨他父亲。若不是他父亲如此严厉,也不会有如今的他。
他只怕也同他那两个庶弟一样,成了好吃懒做、庸庸碌碌之人。
慕长生不愿再为自己辩驳,扬鞭驱赶着牛往前走去。
他不说话,萧轼也不愿再理他,只低头想着宝儿的事。
俩人一路无言地回了桃花村。
这一去一回的,路上竟没遇上个熟人,慕长生先前担忧萧轼的男装被村民看见的想法完全多余。
外面下着雨,谁没事跑出来溜达?
可他们才一进院子,就听里面吵吵闹闹。
慕夫人在骂,宝儿在哭。
萧轼心情既烦躁又愧疚。
就不能消停消停吗?
对自己的孙子,有必要如此恶毒吗?
果然不该将宝儿留下的。
见他脸色不好,慕长生大跨步走进东屋。
只见他母亲拿着根荆条抽打跪在地上的宝儿。
宝儿哭得都快岔气了,身体瑟瑟发抖。
而他母亲,则是面目狰狞。
“母亲!”慕长生黑了脸,抢过那荆条,又抱起宝儿,塞给后面跟进来的萧轼。
萧轼对慕长生冷笑一声,又恶狠狠地瞪了眼慕夫人,然后抱着宝儿气冲冲地出了东屋,回了东厢房。
恶婆婆恶奶奶,这慕夫人真是极品了。
慕夫人被他瞪得有些愣怔。
这个相貌俊美的年轻人是何人?
看相貌神态,似乎与萧氏有几分相似。
“他是何人?为何要瞪我?”慕夫人转身看向慕长生,怒不可遏地质问道。
母亲又打骂宝儿,慕长生心中自然烦躁不已,话也不愿回,只将买来的那些东西放在桌上,冷声说道,“明日去给父亲迁坟,母亲先做下准备吧!”
一听这话,慕夫人立马消了气,忘了萧轼的事,转而翻看着桌上的东西,又问道,“迁到何处?”
慕长生在椅子上坐下,有些乏力,叹了一口气后说道,“明日会有风水师跟着,若是没找到合适的地方,父亲的灵柩先停在家里,等墓地看好了,再下葬。”
听了这话,慕夫人又哭骂起来,骂那些慕氏族人无情无义,欺负他们孤儿寡母;又哭自己命苦,老了还要遭这种罪。
慕长生一言不发地听她哭诉,等她终于哭累了,才又开口冷声说道,“母亲,宝儿是我儿子,往后,望你对他好一些。”
一说起宝儿,慕夫人又忿忿不平地骂起了萧轼,“也不知道那个懒婆娘去哪里了,丢下个讨债鬼不管……”
“母亲!”慕长生猛地站起来,厉声说道,“别逼我离开。”
说完阴沉着脸,转身去了西屋。
对他母亲,他是既失望又无奈。
母亲为何总要这般刻薄呢?
可警告的话已说过无数回了,他母亲仍改不了对萧氏和宝儿的态度。
他这个做儿子的……总不能打母亲一顿吧!
第四十章 铁树开花
转天,雨小了许多,慕长生一大早就出门了。
萧轼在家焦急地等着,等到傍晚时分,天色变暗,才见慕长生和几个穿蓑衣戴斗笠的男人牵着牛车进了院子。
而那牛车上,放的竟是一副半旧的棺木。
一见那棺木,慕夫人又哭哭啼啼起来,“当家的,你看看你们慕氏的族人,欺负我们孤儿寡母,连你的坟都要掘,我好命苦啊……”
等棺木摆进堂屋,送走风水师等一众人后,萧轼把慕长生拉去了厨房,将饭菜端出来,又目光热切地看着他。
坟已经迁了,虽然还未下葬,但和离书可以给了吧?
慕长生心中原本十分烦闷,今日在祖坟那边没少受气。
幸好回了家,有萧轼给他端菜端饭,又一副笑意盈盈的模样。
心情顿时好了不少。
本来没胃口的,也吃得下饭了,还难得地对萧轼扬唇轻笑一下。
这一笑,在萧轼眼中就如铁树开花,极为漂亮震撼。
也跟着笑了起来,又凑近低声问道,“事情办得顺利吗?”
他那温热的呼吸打在慕长生的脸上,那低沉轻柔的声音落进慕长生的耳里,还有那含笑的眼睛……
让慕长生不自觉地心口一紧,好一会儿才点点头,“明日风水师再来看风水。”
慕氏有那等无耻无情的族人在,怎会顺利?
可这些事,他不愿告诉萧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