否则不会送到这里来。
这些后辈是前辈眼中时刻追逐的星。
将后辈不守规矩的行为及时上报给园丁,及时修剪,是作为前辈对后辈的爱护,是为了他们好。
考评手册增长的分数——是对关爱后辈的细心前辈的奖励。
……
十点过十分,甲楼三层东四室也多了两双眼睛隔窗俯望着下面受罚的学员。
其中一双眼角略微上扬,眼尾睫毛浓密,仿佛天生带着笑意,缓缓扫过那三十来张模糊的面孔。
第二排右起第三个是名个头不高不矮的女生,统一运动服款式的制服材质偏软,吸饱水分的衣领本应是软塌塌的,被她三弄五拽修出了立领的形,小半张脸藏在领子,乱糟糟的厚刘海遮住眼睛,整个人站得端正,貌似是东倒西歪的病树里唯一骨气尚存的“直树”。
但楼上看风景的人知道她睡得迷迷糊糊,得要滚滚惊雷方能真正唤醒她。
否则,她就是任由摆弄的提线木偶,随便什么不讲道理的命令都会愣头愣脑照做。
夏老师的视线蜻蜓点水地从那人面上掠过,似乎萦绕心头的千思万绪是向着别的谁。
另一双浮皮潦草地扫了眼楼下,便不动声色地觑着夏老师。
夏老师长得十分赏心悦目,有着人群中脱颖而出的特别气场,垂在右侧盖住耳朵的长发遮住了助听器,掩盖了生理障碍,却平白添了阴郁的气息。
当近距离亲眼目睹刺激场面,阴郁便化为兴奋,及对激越行为的渴望——如果她换一重出身,很有可能会被送到这里。
两人各有所思,操场上第一排有人动了。
是个矮小的豆丁,他先天发育不良,后天营养不良,强撑到现在已经到了极限,晃了两下,身一斜晕倒在地。
两名穿黄雨衣的助教一人抱头一人抱脚,将他抬到观览车上,却没有送去后面医务室,就让他坐在观览车上。
“我等了一晚上,你就让我看这个?”
看出夏老师浮于表面的不快,孙襄理道:“要不了太久了,你留心看第四排边上那个刚入列没多久的高个男生。”
听她这么说,夏老师戴上眼镜,定睛凝视着男生。
他约莫二十出头,两颊早早长出横肉,一双上三白露着凶狠的光。
雨打湿了外套,在肩上留下两块深色印记,男生难耐湿热躁动地扒下衣服,贴身背心包不住偾张的血脉和肌肉,而两条肌肉滚动的粗壮胳膊甩开外套,向朝他喊话的助教做出攻击姿势。
“赵向凛,给他的新名字是赵气凛,寓意正气凛然。”孙襄理介绍道,“因寻衅滋事进过两次看守所,他父母在老家有一定势力,没被判过刑。”
男生朝穿黄色雨衣的助教啐了口,大步向铁门走。
朦胧雨水中,这道快速移动的身影很扎眼,无数道目光从角落射出,粘上他的背影——人的目光是有实质的,尤其是当被聚焦的目标自以为展现出大无畏的男子气概,为人敬仰。
“来这儿前几天,他因为一点儿小事掀翻了餐桌,刚烧好的一锅汤全洒到他母亲身上,哦,汤还是他母亲烧的,给他过生日。他父亲忍无可忍,拜托我们无论如何教会他做个人。”
赵气凛愈发地昂首阔步,像慷慨赴义的勇士。
一辆观览车从停车场开过来,挡在赵气凛的去路。
下车拦阻的黄雨衣助教被赵气凛一个过肩摔扔出两三米远。
不止操场斜眼看后方的众人哗然,当那名半天才缓过神的助教吹响哨子,乙楼传出轰隆隆如雷的脚步声,不到两分钟,十几个学员率先冲出教学楼。
五分钟内,闻风而动的五六十名学员将赵气凛团团围住。
赵气凛倒的确有着凛然的悍气,晃晃脖子,扭扭手腕,挑衅地冲离他最近的男生勾勾手。
就好像看电影,有些人热衷炫酷至极的特效轰炸,有些人却独钟激素爆棚的肉搏战。
无论赵气凛在孙襄理口中是多么没人性对父母出手的混蛋,但这人打起架来着实不含糊,来一个打一个,来一双打一双。
自古车轮战胜多败少,一个两个被打退,还有三十个四十个。
赵气凛最终还是被人按在地上,嘶吼着挣扎着,压在他身上的全是“为了他好”的前辈。
直面一对多的激烈打斗令人热血澎湃,孙襄理从抽屉里拿出一包烟,拆开塑封,敲出一根先把烟盒递向夏老师。
她不是刻意巴结夏老师,但那天晚上丁三东五的现场观摩结束后,夏老师转头发了八等分依旧让人目瞪口呆的红包,众人不由对她多了几分敬意,也就巴不得伺候好了,她能多留几天。
水泥地上真正拿下赵气凛的是个女生——很难说她是运气够好还是心够狠,没人看到她是从哪儿捡来的板砖,一砖下去,给赵气凛开了瓢,他软软地趴在地上。
洇开的鲜血似乎熨平了夏老师心底的渴望,她斜了眼烟盒,“谢谢,不抽这个。”
孙襄理脑海有东西飞速闪过,但楼下突然响起的电话铃声打散了她尚未成形的念头。
楼下话务室装着二十台固定电话,每周日启用,用于学员和家长联络。平时有挂念孩子的家长打电话来,都会有话务员好言劝其耐心等待周日。
铃响两声,话务员接起电话。
而这时,夏老师口袋的手机也响起提示音。
她看完信息,望了眼操场,向孙襄理道:“我得走了,家里有事情。”
孙襄理也迈开脚,“我送你。”
“不用。”夏老师直白拒绝。
孙襄理懂得有收有放,拿出对讲机交代门卫一会儿给黄车开门。
供需关系在,又有校长那层关系,她不担心人跑了。
但她总觉得有什么细节被自己忽略了,心神不定地点上烟,抽屉里的手机忽然“嗡嗡”震动。
孙襄理拿出一看,屏幕上闪烁的是“韩瑞(同)敏”。
“孙教官哦,我是韩瑞敏妈妈,打扰您了,不好意思哦。”
寒暄两句那头进入主题,“孙教官,我想跟敏敏说两句话,您看中午的时候能不能让她给我打个电话?”
孙襄理温和道:“韩瑞敏妈妈你知道……”
那边急切地打断她:“我知道学校规定,我们就是……哎,昨晚敏敏奶奶梦见敏敏在哭呢,您知道敏敏是奶奶惯坏了,您帮帮忙,奶奶身体不太好,好久没见她了,您就让她打个电话,求求您了。”
家长的恳切哀求是无异于甘醇美酒,孙襄理十分受用,语调里多了笑意,但依然婉拒:“您看,学校规定联络日在周日。教育从来都是家长和孩子双方共同努力坚持……”
那边换了个厉声厉气的老年女性,“别等中午,我现在就要听敏敏,我要问她是不是在学校被欺负了!阿娟,你叫敏敏爸现在去学校。”
孙襄理忽觉手指发烫,低头一看,是烟不知不觉烧到了头。
烟。
——“襄理,昨晚上我逮到人在楼道抽烟呢。您猜是谁?嘿,夏老师!被我碰上了,还没一点儿不好意思咧。”
孙襄理拿的那包烟是学生家长送的特供烟,不至于入不了夏老师法眼。
她不由望向操场外侧那辆缓缓开动的亮黄色越野车。
引擎声比来学校那天低调许多,仿佛……
有点悄悄溜走的意思。
但车在一辆观览车旁停下,夏老师下了车,弯腰跟抱腿坐在观览车上的豆丁说着什么,并向他伸出手。
没看到闪电撕裂了何方天幕,轰隆咆哮的雷鸣自天边滚滚而来,以万钧之势轰散了电话那头韩瑞敏的奶奶的叱骂。
孙襄理不得不捂住另一只耳朵,却见夏老师旁若无人地将豆丁抱上副驾。
回身时,脸上挂着这两天孙襄理熟悉至极的满足微笑。
……
这个夏老师不简单!
孙襄理恨恨地将烟头弹出三楼阳台,匆忙道:“学校怎么会欺负孩子,您从哪儿听来的谣言?我现在去找韩瑞敏。”
就在她下到二楼,话务室的二十台座机商量好了似的,一个接一个响起来。
孙襄理抽出对讲机:“别放黄车出去,重复,别放黄车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这案子就结束了(应该吧……
溜了
☆、授之以鱼(14)
赵气凛奋起离队的大无畏激励了不少不愿接受当下处境的新学员, 有几个直接脱离队伍, 还有些蠢蠢欲动地按着兵, 预备浑水摸鱼。
高处看来龙去脉一目了然的开端与转折,同一水平面看则是秋风扫落叶的铁拳和板砖。
离开队伍的人还没找到藏身的地方, 就看到助教训练有素地把赵气凛抬上观览车,目瞪口呆地想:开始了吗, 怎么感觉已经结束了?
愣神的功夫, 地上的血水也被门卫室拖出的高压水枪冲刷干净。
同时如潮水散去的还有那五六十个一拥而上的老学员。
操场上留下面面相觑的静谧,刚才的血溅当场就像精确调度一次过的群演混战。
奈何赵气凛并非以一当百的主角,硬要说的话, 他在校规校纪拓展课充当了“举例说明”,生动形象地展现了违反纪律有何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