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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点二十七分,星琪先给侦探发了条消息,然后在金属栅门前站了一分钟,看到安装在滴水兽眼睛里的监控亮起红点,她果断放下准备按门铃的手,冲摄像机呲出两颗大白牙。
二楼窗户亮起灯,然后是一楼,哈士奇蹦蹦跳跳冲出门厅,血红的鸡冠肉胡摇晃不定,颈部羽毛活脱脱一团大围脖,转东转西,眼睛不离星琪,间或咕咕叫两声。
星琪弯腰低头和雄鸡对视半晌,从这咄咄逼人的气势忽然联想到前邻居,无端认定这鸡正闹起床气。
她避其锋芒地把行李丢到身后,小跑迎向侦探,干巴巴地打招呼:“早、早上好。”
“以后喂它是你的主要工作。”夏礼白扔给她一小袋没开封的玉米粒,转身打个哈欠,接着道,“喂完你可以在一楼书房休息,那儿有折叠床,八点前准备好早餐。”
侦探话语带了点鼻音,听起来不无慵懒,却是老板的第一道指令。
“好、好的。”
哈士奇比她反应快多了,伸长脖子去啄玉米袋,仿佛担心新员工不知道怎么拆包装。
星琪连忙打开袋子往手心倒了一捧,毕恭毕敬上供给哈前辈——先来后到,哈士奇够格当她前辈。
这一打岔,反而把她的局促如数打消,等待的时候她一直在忐忑入职第一天就带行李过来会不会不太好。
喂完鸡,星琪瞅准了院落一角,把箱子和行李搬到角落,盖上绿色毡布,顶着朦胧的天色,远远看去也不那么碍眼,然后她脱鞋进了门厅。
面试那天狭小的门厅原来也只是临时搭出的违规建筑,拆除后显出气势恢宏的内在——宽可跑马的客厅区域层高近六米,中间只放了一套沙发茶几,落地玻璃窗几乎已经能看到日出的曙光。
墙边则错落摆放着简朴不简单的现代家具,星琪看了一圈,除了觉得好看没认出具体是干嘛的,也就任它们杵在原地,充当造型别致的装饰物。
书房门在螺旋梯后侧,挺好辨认,因为上面挂着“这是书房,非请莫入”的招牌。星琪定好闹钟,回忆了下侦探之前的指令,确认她有发出过邀请,于是蹑手蹑脚推门进去。
羊绒地毯走上去没有一点儿响声,书房自然是有书架,书架自然堆满书册,只有不起眼的一格竖放着金属质感的长条,上面还贴着张白色纸条,似乎写了几个小字。
星琪定睛看了字条一会儿,没忍住好奇心,凑近一看,看到五个芝麻大的字:这是折叠床。
“……”
她折腾了一夜,实在没精力再把折叠床倒腾成横平竖直的不折叠床,扭头看到单人沙发和脚凳,两腿一盘,靠在沙发椅背上,双手抱胸,眼睛一闭,分秒间睡得不省人事。
补觉时长不超过半小时,被闹钟唤醒后有很长一段时间,星琪仍感觉昏昏沉沉,心脏狂跳不已。
尽管生理上不太舒适,内心却平静安稳,寻找厨房的过程中她不止一次在想,虽然入职通知书上写明有三个月的试用期,薪酬和福利打了小小的折扣,但既然双方都已签名,这就是她人生中第一份正式工作了。
是啊,从现在开始,我就是有正经工作的人了。想到这里,星琪心里打了个突——不正经的工作是什么?
她本不擅长动脑,这浅浅的疑问在脑海里转了转,接着就被为侦探烧什么早餐取代。
早餐问题也没纠缠她很久,厨房冰箱整齐码放着三排乐扣盒,从左到右是周一至周三,从上到下则是早、中、晚餐。
星琪为侦探如此有条理的生活习惯肃然起敬。
今日周一,早餐是鸡蛋、青菜和密封包装的两片吐司。
时间充裕,星琪出去给哈士奇喂了一把玉米粒,加一小碟清水,吃饱喝足的哈士奇不再刻意展露威风,蹲在她的行李箱上,把脑袋插|进翅膀,不声不响地补眠去了。
侦探在八点整准时下楼,换了套和前天不同的深色正装。
星琪把早餐端上餐桌,见侦探眉眼松展,心情不错的样子,伺机问道:“早上四点半上班,那我什么时候下班?”
入职通知面面俱到,唯有上下班时间隐晦不明。
侦探眼帘不抬,“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星琪绞着手指,“我那个,您昨天去过的地方……房东突然不租了,我得去找找房子。”
侦探专心分切面包,过了会儿,似是出于表达对新助理的关乎,抬头和颜悦色地问:“为什么突然不租了?”
“好像是违规被查了。”星琪惶惑地解释道,“我之前不知道它违规的,我查过,也量过,我房间虽然小,但按人均面积,肯定超过5平了呀。”
“唔,最近大概有新规定。”侦探叉起一块面包在半空,眼眉弯弯,“不过,你和那么多人一起合租,也不□□全。”
“但是便宜呀。”
星琪说话不过脑,等过完脑,侦探已经把话题转向早餐了。
“鸡蛋煮得太熟了,面包边下次记得要去掉,蔬菜和水果切丁做色拉。”
“好……”
她耐着急切等侦探吃完早餐,把餐具收拾好,回客厅正要再问一次下班时间,侦探却丢给她一套衣服,“换上,准备出门。”
星琪抱着衣服问:“什么时候回来?我得找房子……”
侦探顿了顿,略带歉意道:“今天大概没时间了,我们去现场。晚上不定几点回来。”
☆、疑神疑鬼(2)
车下高架,在闹市区汇入长龙,夏礼白瞥了眼副驾,星琪仍在不自觉揪弄衣角。
寒冬腊月不可能只穿单衣,给她配的是浅色高领毛衣和深青色短风衣,水洗直筒牛仔裤。肥嘟嘟的兔子变成了细长一条,比之前清爽多了。
至于星琪往里面塞了多少件保暖内衣,看脑门上溻湿的头发,夏礼白推测不少于两套。
她习惯把自己藏进厚厚的外包装,似乎这给她带来安全感。
突然改变难免令她躁动不安,从她上车就不停拉扯衣物的反应可见一斑。
夏礼白斟酌了片刻措辞,缓缓开口:“虽然是为人排忧解难,但委托人也支付了等值的报酬。所以严格来说,侦探属于服务业,要给委托人留下值得信赖的第一印象,这样更容易开展调查。”
星琪停下动作,茫然地看向她。
“不同委托人有不同的思维习惯和性格特征,有些人条理分明,一时当局者迷,直来直去比较有效果。有些人瞻前顾后,想法多变,就得引导他们说出有用信息。对待性格强势的人,你不一定要比对方更强势,但不能示弱。反过来,对待软弱的人则要相对强势。换句话说,你首先得是个演员。”
夏礼白蹙起眉头,对这番心血来潮又堪称欲盖弥彰的解释自己也相当不解,但还是搜肠刮肚找一些正当理由说下去——
“一般人只有遇到麻烦才会想到找侦探,无论对方是麻烦的接受者,或是制造者,当找到可宣泄的口子,这些无力处理麻烦的人大概率会将负面情绪宣泄给第一个相关者。你需要让他们知道,你是来帮他们处理问题,而不是充当垃圾桶。”
说到这里,夏礼白将右手搭在星琪左肩,慢慢下滑。
“而且,假如委托人需要图像资料作为证据,拍摄时,相对正式的服装能让你的形象不那么……可疑。”
侦探停下来。
耳旁只剩下雨水敲打车窗的噼啪声。
沉默和一股若有似无的柑橘清香弥漫在车厢。
星琪后背紧抵车门,犹豫片刻,袖子里探出食指和中指,颤巍巍地点了记侦探的手腕,“那您为什么要把手放在……这里?”
起初,星琪以为侦探是没注意放错了地方,但结合讲解的内容,她不禁猜测对方是有意为之。
更别提侦探还有“丈量”的动作。
侦探的语速不急不徐,音调少有变化,表情……没什么表情,好像她摸的是椅背、肩膀、猫的脑袋,又或者完全沉浸在授课内容,根本无暇关注下意识动作。
夏礼白若无其事地握回方向盘,“示范下换装的好处。”
星琪低头,半张脸埋进毛衣的高领,余光偷偷瞄向侦探,心想这套人靠衣装的理论没错,换个性别可以报警的行为侦探做出来竟显得无比自然而寻常,仿佛真的是为了示范得体形象能起到的正面作用。
作为被无故摸胸的当事人,她没有丝毫被冒犯的感觉,更没有兴起无关联想——最早也只是一点震惊外加一点别扭而已。
凛然正直和香水味一样,是可以传染的。
夏礼白敲敲方向盘,“明白了吗?”
星琪“啊”了声,头疼似的按住半个脑门,小声念道:“劳务合同第4页第6行,乙方需无条件按委托场景调整着装。”
意即:我按您的吩咐照做了,您不用多解释。
算是对侦探摸|胸行为的反击。
星琪的困扰不完全是来自换掉她的超大号外衣,雨水在车窗上拍出累摞的竖纹,她小声抱怨道:“这雨怎么还不停啊。”
“讨厌下雨?”夏礼白接住话头,顺手打开电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