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琪忍不住去想,到底是因为博士是个操控人心的高手,还是她的意志特别薄弱以至于博士有机可乘。
她还没琢磨出名堂,被陈溪打断了。
陈溪没听到她无声的感谢,苏姐在这时突兀地问:“你去找的人是老侯爷?”
听口气不像是侦探告诉她的,星琪略感意外,“他自称是侯爷。”
“小侯爷掺和了吗?”
星琪迟疑了下,回:“应该没有。”
“好,我知道了。”
苏姐如释重负,弯了下腰,又直起身,摇摇头。一番肢体语言和表情颇具意味。
陈溪思索片刻,拧起眉头,“你说老侯爷……你早就知道?”
“以前……”苏姐轻轻捶打后腰,声音和着雨声,低头望着星琪,“猜到过。”
星琪从她眼神读出愧疚,“苏姐?”
苏姐摸摸她脑袋,叹息盘桓在喉间,因而话音略显得苦涩,“对不起。”
星琪莫名其妙:“苏姐您为什么道歉?”
“叫什么苏姐的,叫苏阿姨。”陈溪把手重重放在她肩膀上,“差辈。”
星琪:“嗯?”
一言不合低气压的陈总让星琪很纳闷。
她下意识地抬头看摄像头,摸了摸耳朵,隐藏式耳机至此时仍无回音。
苏姐转口问:“小尚,常家的女婿和小万,你认出谁是博士了吗?”
星琪点头,长长地出了口气,正要说出那名字,地面忽然震动,厨房外传来一声巨响,紧接着,稀稀拉拉碗碟坠地破碎的脆响,依稀还有女人的尖叫。
“你们在厨房,不要开门,远离窗户。”
耳机响起侦探的声音,星琪弹身而起,将陈溪拉离窗口。
陈溪尚未站定,又听到迥异雨声的巨响,窗玻璃上赫然出现圆形凹陷,蛛网状的破裂纹顷刻间延展开。
“我艹!”反应过来的陈溪一把抓住星琪,“快说,谁?”
星琪说出了那个人的名字。
☆、满载(12)
万鸿洲举杯的手平稳, 掌心干燥。
仿佛没认出刚刚进门女孩不是阴气沉沉的杨小米, 而是他教化多年的得力……再没有粉饰的必要, 星就是他的玩具。
视线在明暗交错间碰撞,互通有无。但没有戏剧化的火光四射, 对方也没有“抓到你了”的挑衅。
很明显,她在害怕。
但万鸿洲也没有沾沾自喜, 这在他意料之中, 他隐隐听到有声音说:“到此为止。”
坦白说,他盼望这天很久了。真的很久。她逃走以后,他时不时幻想两种结局——他依旧是掌控一切的博士, 万事随心所欲,又或者,他被一手养大的宠物反噬。
他想得太久了, 以至于经常感到莫名的失望。
万般有开端。
万鸿洲的起点就在那天。
苏佩文的女儿叫什么来着?
不记得。
尽管某种意义上而言,她改变了他的命运, 但万鸿洲无意铭记她的姓名, 对她感恩戴德。
无论有没有她的升学宴邀请函,万鸿洲都会取得今日的成就。
不可否认,她的邀请加快了进程。
但归根结底, 是他自己抓住并有效地利用了机遇。
彼时万鸿洲尚是补习中心的替补助教, 总共给苏家女儿辅导了不到七个课时,但他让那女孩牢牢记住了自己。
烫金请帖提前三天送到培训中心,引起不少助教眼红和非议。有人匿名举报他和学生发生不正当关系。他表面诚惶诚恐配合中心调查,心下当然嗤笑。
拿捏一个人有无数种方法, 两性关系是最为拙劣且低效的一种,他只用过一次。
人都有弱点,掌握了一个人的脉门,即使让对方卖命亦轻而易举,万鸿洲自小深有体会。
他九岁成为公社成员,确切地说,是公社豢养的幼崽。
每天,他都得低三下四跟食堂的老婆子说:“求求你,多给我半个馒头。”
他好饿。
离开公社去镇上读书,每个月他都得走二十公里夯土路,回公社跟一个叫刘晓明的人申请下个月的生活费——初中80块,高中110块。
农忙时,刘晓明会让万鸿洲去给他家帮工。一天下来,朝向烈日的后背后颈脱皮,头发大把掉落,晒出的印迹至今未消。
他还得承受刘晓明妻子的骚扰。
拜那女人所赐,万鸿洲知道自己的皮囊对异性具有十足吸引力。
他喜欢逗那女人开心,让她在份额外给自己更多好处——虽然不过是几个鸡蛋,几个包子,几角零钱,几沓稿纸。
稿纸是最重要的,他给杂志社报社投稿,编写各种励志故事。
幸好,清苦的生活截止到大学。
老师的话不错,大学为他开启新世界的大门。
他靠自己勤工俭学维持生活,他什么都做,替考、家教、代写论文,倒买倒卖……后期,他一天的收入抵得上过去半年生活费。
那时候万鸿洲满心愿望脱离公社。他受够了每个月刘晓明用200块的汇款提醒他,就算他成年上了大学依然是公社的一份子。
大二暑假,他返回公社,在陈旧破烂的办公室翻找自己的档案。
在找到个人档案前,他先看到了一厚沓汇票,以及一本凌乱的记录。
万鸿洲这才了解,他有资助人,而且对方单给他个人的金额远超实得的十倍,甚至更多。
剩余的平均分配给公社其他孤寡。
万鸿洲翻看访客记录以及公社日志,知道了他的资助人是侯秉钧。他在杂志上看到万鸿洲的投稿,为少年的故事感动,决心资助他一直到读完书。但这废物根本写不来汇票,不懂流程,一切手续都给管家代办。
管家不会随便把钱给没有自理能力的未成年,所以他自作聪明地在收款栏写了公社。他定期来公社视察,在一封信上他写道:希望万小朋友懂得感恩,知道谁是他的衣食父母。
像万鸿洲这样的贫困孤儿,公社名册上的数字常年保持在七十个左右。
僧多粥少。
公社——
也许对其他成员来说,公社是他们最后的家园,让他们至少有一口饭吃,不至于孤苦无依,沦落到断手断脚乞讨的地步。
得知真相的万鸿洲不这么看,公社无理掠夺了本应属于他的生活资本,让他不得不低人一等。
在最近一封信上看到那位归国华侨侯先生将在近期参访公社,万鸿洲打消了脱离公社的主意。他认为离开是变相对公社屈服,他不允许自己就那么放过公社。
他把办公室恢复原状,找到公社负责人,说感激公社多年来的照顾和培养,他希望尽自己绵薄之力,回馈公社。
万鸿洲捐了一笔不多不少的钱给公社,又买了只中档手表寄给资助人。
他没写自己的名字,而是模仿公社工作人员的口吻,热情洋溢告知对方,他资助的少年长大成人,懂得感恩,手表是他用打工赚来的钱给资助人的礼物。
如万鸿洲所料想,侯家父子俩来的那天,侯秉钧下车后戴上了手表。
他没露面。
时机不合适。
他只是远远地看着一脸蠢相的侯秉钧左顾右盼,看着派头很大的侯老头喝令儿子摘下穷酸的玩具手表。
侯秉钧照做了。
那时,一个模模糊糊的念头浮现在脑海,具体是什么,万鸿洲没来得及想出眉目,因为他看到那名燕尾服笔挺的英式管家在发放零食。
他一定和公社那些只吃过白砂糖和冰糖的可怜虫交代过,每当一点东西拿到手,小可怜虫就会恭恭敬敬地向侯老头鞠躬,傻傻地说谢谢老侯爷。
走的时候,不少可怜虫围在黑色锃亮的轿车旁,哭着喊着说爷爷再见。
公社义务帮工的第一年,万鸿洲便留意到有些来去匆匆的短期义工会以调查心理状况的名义和公社的少儿聊天,而在义工离开后,一些小孩陷入消极抑郁的状态,还有一些会异常亢奋。
万鸿洲由此开始对人类心理感兴趣。
他的第一个研究对象是刘晓明的妻子,他使出浑身解数撩拨她,让她心动不已。他给她送手机,挑刘晓明在公社时给她发信息,教她删除聊天信息。
有一天,确认刘晓明的妻子把所有信息删除干净,万鸿洲把自己经过筛选的短信内容给刘晓明看。
刘晓明当场的表现镇定得令万鸿洲啧啧称奇,但后来他听说刘晓明回去后把妻子打个半死。
第一次实验即获成功,万鸿洲不知该感慨是一辈子囚于穷乡僻壤的刘晓明夫妻过于愚昧,还是他太聪明——操控一个人的心理比预想中的简单,就好像提出问题,倘若标准答案只有一个,那么人们迟早并且一定会得到出题人想要的标准答案。
刘晓明重伤妻子没有受到惩罚,只是接受了批评教育,但万鸿洲巧言说服公社负责人将其辞退——他们有稳定的、对公社上心的资助人,留有暴力倾向的人在这儿不稳定因素太多。
彼时,支教的负面报道甚嚣尘上,义工越来越少,给公社帮工的当地人则掀起进城务工热潮。
公社捉襟见肘给了万鸿洲极大便利,他有机会招募员工,给他们他自己编写的演讲词,教会他们照本宣科。